第5章 桃花雪(第6/19页)
“去吧。”
初夏抱着猫,走出大厅,被这夜风一吹才觉出冷来,不由打了个哆嗦。大厅里点了好些个暖盆,温暖如春,谁知外面却寒冷至斯。
“小姐,是奴婢疏忽了,该备个烘手暖炉才是。”
初夏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阿沐当我的暖炉就好了。”而且皮毛要更加柔软更加舒服啊。
她不在意,墨镯可不敢马虎:“小姐,您的外衣呢?”
初夏一边向前走一边皱着眉头回忆:“刚刚在大厅时我嫌太热,好像把它脱掉了。”墨镯吓了一大跳:“小姐!”初夏掩唇打了个哈欠:“这么大惊小怪的干吗?”
“小姐啊,这怎么可以?您若是冻着了可就不好了。小姐,奴婢这就去取了来。”小姐若是病了,王爷定然会动怒。
“无妨。”初夏拉住墨镯的袖子,“咱们都快到了,何必如此麻烦?何况待会儿惊动了哥哥岂不更糟?”
“可是……”
初夏对她微微一笑:“没事啦,快走吧。”
回到初雨阁后,初夏回房间,墨镯就忙着给她加衣裳,遣人去煮红糖姜汤,又寻了火折子来把暖炉点燃起来,见小姐乖乖地喝了姜汤,面色绯红,微出薄汗,这才告了退下去。
初夏回来便卸妆,取下钗子,把乌黑的长发放下,对着铜镜,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把那朵芙蓉拭去,任它留在眉上。
大约是因在席间多喝了一点酒,又被冷风吹了一路,此刻已然夜深,她居然还毫无睡意,只好抱着被子,睁大眼睛盯着头顶淡青的帐子,怔怔出神。
耳边似乎又响起宴席上那动人柔靡的音乐,绵软似云,绮丽之极,无法言喻。在这繁花似锦的红尘人世,那身姿绰约的身影,仿佛立身于这繁华的顶端,又仿佛淡似一痕飘逸的羽云,令人难以看透。
咚咚咚……夜色深寂,不大的敲门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这种时候还会有谁来?初夏皱皱眉,掀被而起,一边穿鞋一边扬声问道:“谁呀?”
却无人回应,只闻得一声轻笑,散落在夜风里。
四周一片漆黑,初夏心跳骤然加速,摸索着穿鞋下床,凭印象找出火折子和蜡烛,嘶的一声点燃了,烛光艳艳,映亮了一方天地。初夏端着烛台,走到门前,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搭在门上,用力拉开。
月白衣衫,在烛光下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越发惑人。
“……先生?”
陶先生含笑看着初夏惊愕的小脸,漫不经心地把手拢进袖子里,道:“原来七小姐已经睡下,倒是陶某打扰了。”
“没有。”顿了顿,发现陶先生细微的动作,才恍然大悟似的忙道,“先生请进屋来吧,夜里霜寒露重的,还让先生站在这风地里吹了这半日,实在是初夏疏忽了。”
他牵起唇角,随少女进屋来,看她反手关了门,又点了几盏灯,屋子里便幽幽地亮起来了。火炉还燃着银丝炭,火光朦胧,熏得整间屋子都温暖如春,香气馥郁,和外面全然是两个世界。
初夏在桌边坐定,拿起温在暖墩里的茶壶倒了一盏茶出来,递给陶先生,笑容明媚:“虽不是很烫,先生还是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陶先生依言啜了一口,神情悠然。
“现在已是深夜,先生如何进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陶先生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扬唇一笑,那样的温柔魅惑得令人情不自禁地要沉沦下去。趁着橘红烛光细细地端详着少女的脸庞,目光最后落在她的眉梢,低低的声音温柔至极,“七小姐这样的妆饰很美。”
初夏脸色乍然绯红,局促地低下头去:“先生过誉了。”
“陶某自视眼力还算不错,七小姐一再推辞,可是觉得在下眼界过低?”
“初夏不是这个意思!”她忙抬起头来澄清,说毕又沮丧起来,肩膀非常没有大家闺秀风范地松下去,“可是和先生比起来,初夏差得实在太多了。”完全就配不上啊。
陶先生也被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逗乐了,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头:“傻姑娘。”
红晕缓缓攀上耳畔,这屋子似乎太暖了,暖得简直可以将人化成一摊水,烘得人浑身发烫,不用瞧也知道此刻她的脸上定然是艳压桃花。初夏也隐约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逾越,可是由他讲来,带了十分的温柔蛊惑,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以待。
陶先生轻笑出声:“罢了。”说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羊脂玉葫芦,放到黑漆桌面上,在烛光里映出淡淡的绯光。
初夏好奇地看着瓶子,又看看陶先生。
陶先生一脸悠然地看着她发亮的眸子,笑道:“这是我酿的桃花酒,今日才成,七小姐要不要尝尝?”
“今日先生好像和平常很不一样呢。”
他坦然一笑:“今日是陶某生辰。”
陶先生向来神秘,众人都只尊称他为陶先生,并不知其姓甚名谁,更别说是他的生辰了。初夏却觉得莫名愧疚:“先生,生辰快乐。”
他只是一笑,并不接话,修长手指拔下瓶塞,酒香顿时漫溢而出。香醇清澈,并着一缕幽幽缠绵的桃花香,甜蜜妖娆。在这微醺的气息里,只听得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无妨。来,喝一杯吧。”
初夏接了酒杯,扬头抿了一口,酒水入口清冽,过喉又如丝绸般绵软顺滑,及至咽下,酒力又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温养着五脏六腑,真是舒服至极。“好酒!”初夏放下酒杯,双颊飞上一抹朝霞,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先生好手艺,初夏已经许久都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了!”
他挑眉一笑,给她续上一杯,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徐徐注入清澈的酒液,淡淡道:“得遇知音,方成好酒,看来陶某运气颇佳。”
初夏稚气地拿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丁零一声,分外清越,明媚灿烂的笑颜里藏了一丝狡黠天真:“既碰了杯,先生可要一饮而尽才行哦。”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这一泓桃花香。
灼热的液体顺着红烛滑落下来,爆出几朵烛花,火苗颤动了几下,又稳定下来,散出水波般潋滟的光芒。满屋馨香温暖,初夏撑着下巴,歪着头认真听陶先生说话。
从来不曾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见识居然广博至斯,简直令她自惭形秽。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描绘出一帧帧优美的画卷。
江南水乡雾气迷蒙的清晨,沾满露珠的茉莉展开笑靥迎接第一抹阳光,青苔缓缓攀上古旧的小巷,细嫩柳条舞动腰肢在河面款摆,并着市井热闹的喧嚣。鲜衣怒马的少年,倚窗望归的妇人,挑担吆喝的贩夫走卒,最是那红尘妩媚地。又讲那寒风凛冽的塞北,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天地苍茫,寒苦至极。冷月照耀沙场里半掩的枯骨,照亮了老兵梦呓里的故乡,乡愁绵延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