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停留在1997年的第一场演唱会

世界这么大,时间这么长,可是,木希,我还是遇到了你。

1{他的梦想,是开一场演唱会}

1997年,我认识小北时,景罗花开满城。

那时刚搬来景安城没多久。我和小北经常坐在阁楼顶上听罗大佑和谭校长。是那种非常老的卡带,塞进一个不知道哪个时代留下来的机子里,有些枯燥和干乏地唱着。

那样的简单时光,对我来说,美好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一架钢琴,几张画片,和阁楼里终年不散的木香,在阳光的层叠中一缕一缕地埋进我心腔的最深处,无法脱离地烙印下来。

那年开始小北很喜欢唱歌。在阁楼那些陈旧的时光中有些苍茫地弹着他的旧钢琴。

他的手指很长,眼睛低垂,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钢琴的黑白键上。窗外有一株刚刚种下的睡莲,微风轻拂,恬静悠远。

那架钢琴是他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听人说,他妈妈早些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却在小北十二岁的时候和一个男人去了巴黎。从此,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络。

小北的爸爸是个瘸子,在景安城有一间裁缝店,我有时候会去那里修个裤边或是拉链。

我记得他爸爸枯老的手,很熟练地在那些缝纫机上来回摆动。

小北每次在弹琴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他爸爸那双枯老的手,想到那双手我就很自然地幻想小北的手如果是这样还弹琴该有多可怕,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出来。

小北说,雅笛你别笑我。我长大了是要开演唱会的。他的声音很坚定,像是要牢牢地钉在你的心上,让你帮他一起记忆。

1997年的小北,他的梦想,是开一场演唱会。

他说,不一定要现在,但是,总会有一天。

小北问我,雅笛,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靠在木头长椅子上想了很久,夜晚里有栀子花的味道,一层一层地落进我的鼻子里。

我说,我的梦想,就是听一场你的演唱会。

我不知道这在当时算不算得上梦想,我只知道,即使小北唱歌跑调,讲话漏风,感情不到位,但是,这都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中成为超级明星的信念。

因为我知道,他比我,多了一份对梦想的追求和肯定。

2{我记得你。因为你是我1997年之后掌心里疼痛的纪念}

确切地说来,小北算是我的邻居。起初我们很少交集。我知道他叫小北,他知道我叫雅笛。仅此而已。

我第一次接触小北,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那天我拿着酱油瓶下楼打酱油。他爸爸要把钢琴拿出去卖掉,小北哭着抱着他爸爸的腿蹲在地上。

那时候小北的妈妈已经离开小北两年,他爸爸在找她妈妈的时候被车撞断了一条腿,他们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直到剩下这一架钢琴。

那天小北的样子很惨,楼道里的蜂窝煤球掉得满地都是,归家的鸽子也从远处飞了回来,它们都围绕在小北的身旁。

我突然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很伤心。兔死狐悲。

我跑上楼去,把爸爸拉了下来。我说爸爸,你帮帮他吧。他好可怜。

爸爸上前劝慰小北的爸爸。小北爸爸喊,钢琴就是个害人的东西,什么梦想,都是放屁。

他爸爸眼睛通红,浑身带着酒气,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推着钢琴就往外走。小北哭得更大声了,往回拖着钢琴。我把酱油瓶子放下,也帮小北拖钢琴,小小的院落里,东西东倒西歪地弄得到处都是,我和小北两个小小的人往回拖着钢琴。

不知道碰了哪个地方,巨大的钢琴突然就倒了下来,眼看着钢琴就要压到小北的身上了,我跑过去想推起钢琴。可是,根本推不动,在爸爸和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个巨大的珠江牌钢琴就砸在了我和小北的身上。

那天我的手被钢琴的一角狠狠地压到,手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了巨大的口子,血不住地往外流。

爸爸赶紧送我上医院,小北和小北的爸爸也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那晚景安城医院人很多,爸爸急着帮我去交钱。医生帮我缝针的时候我哭得死去活来。

我说,小北,我会不会残废啊?

小北握着我另外一只手说,不会的,肯定不会。

我说,可是,我为什么痛得好像要死掉了。

我看到小北的眼睛里仿佛有很多的光亮,他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周遭的一切很混乱,医院里从未有过那样的嘈杂。小北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发亮,我所有的疼痛仿佛在一瞬间就停止了。

我止住了大哭的嘴,伸出另一只手去帮小北擦眼泪。我说,小北,男生的眼泪是很珍贵的,不能轻易浪费。

小北也止了哭,盯着我拼命地点头。

我的手缝了五针,从左手的手心处一直蔓延到小指内的尾端,就像一条非常丑的蜈蚣爬在上面。仿佛要跟着我一生一世。

拆纱布的那天,我没去上学,我坐在家里的小窗台边上剪一盆仙人掌,那些毛绒的小刺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手心里。我突然不知道怎样面对手心中蔓延的丑陋。

那天晚上小北把我从家里带出来,跑到附近的一个露天舞台。

他在舞台上唱无印良品的《掌心》。他一张嘴,露出他长得有些歪的牙齿。他唱第一句:你手中的感情线……我忍不住就笑了。

我说你别这么肉麻了,我们还不算认识哦。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从看台上跳下来,说,你严肃点行不行啊?我这个未来歌星的第一场演唱会是为你开的,你怎么都不尊重我?

我点头,嗯,那你继续。

他摇头,不唱了。这第一场演唱会就到这里吧,下面我正式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顾颜北,今年十四岁,很高兴认识你。

我说,我叫韩雅笛,今年十四岁,同样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的手以国家领导人见面的样子握在了一起。夏天的夜晚有萤火虫飞了起来,落在他的头上,落在我们的手上,我手中那道可怕的疤也在他手中停留着。半分钟后,我把手拿了出来,低着头往回走。

我轻轻地,把我的左手握起来,那里盛着我所有的甜蜜忧伤,它像一点点的温暖,一寸一寸植入我的心底。让我的生命里,开始渐渐繁衍了希望。

1997年那一场只唱了一句的演唱会,是装载我整个人生希望的种子,那日空气中沉着而又阴凉的小分子是我许多年之后都不曾忘却的甜蜜。

我记得你。因为你是我1997年之后掌心里疼痛的纪念。

3{十年,仿佛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时间}

高三那年,小北想考景安唯一的一所艺术学院,那间学校虽然只开了十年,却积聚了全景安最好的艺术老师,并且那间学校是景安首富端木集团老总赞助的,有庞大的资金做后盾,将来又有送去国外学习的机会,因此想去上学的人多如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