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怒冲冠(一)(第3/6页)

箭风沉雄凛冽,从联军将士头顶上掠过时,每个人都禁不住头一缩,以为一个极近的闪电劈到了头顶,每个人的头顶,都瞬间出现一道白沟,那是飞掠的箭风,将众人的头发犁了开来,远远地看去,整齐的阵型上,黑箭电射,红缨拽直,底下乌黑的头顶,穿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一箭之威!

正中那黑衣人,眼底露出惊骇之色。

这人已经被晏希和丑福挡住,这雷霆一箭,再也无法挡下,他瞪大眼眸,瞳仁里倒映飞旋逼近黑色的箭头,宛如死亡的阴影。

突然一声惨嘶,后头一个黑衣人被制住,出手的云雷军用力过大,将对方一劈两半的时候,连带劈伤了那匹马,那马重伤之下疯狂乱窜,一头撞在了那黑衣首领的马腿上。

这一撞,黑衣首领的马向下一跪,那人身子一沉一仰,晏希丑福杀手落空。

“扑哧”一声,肌肉血肉被穿透的声响清晰,黑夜里血花四溅,那首领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

君珂那一箭,被这人好命地避开了胸口要害,但还是穿透了琵琶骨,前肩后背,一个大洞。

晏希伸手就去抓,后面的人却已经拼死撞过来,能在尧羽云雷刚才那一批冲击之下幸存的,都是高手,这些人拼了性命,将那奄奄一息的首领,从乱阵之中抢了出去。

君珂一直遥望着这边的动静,作为这一方的主帅,她的神眼,在这夜色战场上,对时机把握起到无可代替的作用,此刻见对方残兵败将要逃,怎肯放过?手一挥便要下令追击。

却在此时,有人狂奔上山坡,“报——报——”

君珂回首,认出那人正是之前派出的侦查纳兰述那一路动静的斥候,不禁心中一跳。

对方狂奔而来,手中捧着一件东西,君珂第二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顿时晃了晃,被柳咬咬一把扶住。

她愕然看着君珂,君珂却死死盯着前方,脸色惨青!

那是一件血衣!

月白色,边缘压黑色绣纹,现在已经染满鲜血,如果不是看见那熟悉的黑纹,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件红衣。

那是,纳兰述的外袍!

那黑色纹路在狂奔的人手中颤动,仿佛无数携带着噩梦的妖蛇窜进眼底,君珂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柳咬咬扶住,她险些晕去。

随即她一咬舌尖,疼痛激醒,一把推开柳咬咬,两步就奔下了土坡。

众人已知不好,跟随狂奔而下。

“怎么回事!”君珂声音狠厉,不仔细听不出那份颤抖。

“报统领!”那斥候噗通跪倒在地,“黄沙城一行出事!我等赶到时城门已闭,据说黄沙城曾大开城门,迎人进入。但关门后出现战斗,血流盈尺,溢出门缝!掠翅部许队长战死!头颅扔出城门之外!我等冒险偷回头颅……”这个尧羽精英斥候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伏地大哭,将手中血衣往上一递,“这是在许队长头颅之侧的,主上血衣!”

四面静寂。

君珂直勾勾地望着那件血衣。

半晌。

轰然倒下。

※※※

时间走回到三天前,除夕之夜。

西鄂边境黄沙城。

这里叫黄沙城,顾名思义,确实是一片贫瘠的沙土地,常年风沙极大,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幽黯的天色下,一座石头堡垒漠然矗立,粗糙,森冷,造型古拙,似一尊阴沉的兽,在天幕下将地狱守望。

四面没有人迹,连一个村子都没有,这里沙大,住民都依附山体挖洞零散居住,最近因为黄沙城囚徒暴动,四面百姓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几十里之内,都看不见人烟。

却有一个队伍,行走在黄色大地上,马蹄踏着沙砾,沙沙作响。

“主子,前方就是黄沙城。”许新子在马上扬鞭一指,“咱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晚赶到,不过,为什么一定要选在除夕夜出现?”

“每逢佳节倍思乡。”纳兰述注视着石头城池,语气沉沉,“无论那些罪徒也好,云雷弃民也好,都身在异乡,飘零苦难。今晚,应该是他们情绪最低沉,斗志最消减的一晚。这个时候的人,容易被劝说。”

许新子频频点头,正想不失时机拍拍马屁,说几句主子深通人性观察入微什么的,一侧头看见纳兰述垂下眼睫,神情晦暗,顿时怔了怔,也默默垂下头。

是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如是,主子何尝不如是?

他较那些人,更多惨痛和背负。他至今还负着父母的骨灰,带着终生致残的妹妹!行走在报仇的路上,别人再寂寥,除夕之夜还相聚一起唱歌围火,他却带着军队,在异国躅躅而行。

成王的尸身,已经火化了,和成王妃的骨灰一起,存放在军中一路随行,等待纳兰述实现王妃的遗愿,择陵安葬。小郡主的伤,经柳杏林精心看顾,好在没有再恶化,但残疾已成,伤害难挽,她始终没有醒。

白日里纳兰述从来不去妹妹的帐篷,许新子却知道,很多夜晚他睡不着,会偷偷去妹妹那里,黑暗中不点灯,默默长坐,听她昏迷中呓语,任那些求救责怪的字眼,烧红的炭火一般,一遍遍烙过他的心。

到了天亮时,他依旧回到自己帐篷,看军报,下命令,见下属,以及,对君珂微笑。

许新子知道后者的艰难。

正如他知道,私下里的纳兰述,从来没有笑过。

他所有的笑,所有维持自如的努力,都给了君珂。

许新子有次大着胆子偷偷问过纳兰述,为什么?难不难?

“我不要我的沉郁,影响了小珂的心境,我的痛苦她已经感同身受,我再郁郁寡欢,她必然也陪着,何必再经年日久地折磨她?”

当时纳兰述长吁了一口气。

“我已经让她为我失去了自由平静的生活,我不能再让她为我失去自由平静的心境。”

许新子有时羡慕地想,他们遇见彼此,真是一种幸运。

想到这里,许大头抬起大头,深沉地叹息一声,道:“主子,我也思亲了。”

“你哪来的亲?”纳兰述丝毫不为他所动,“你们都是孤儿。”

“我想思个亲。”许新子忧伤地道,“我二十二了,还没女人。”

纳兰述怔了一怔,倒弯了弯唇角,转过头来,道:“等此间事了,将来咱们地盘上,你看中谁,我给你娶谁。”

“要个大屁股的。温顺的。”许新子打蛇顺棍上,“不要君老大那种瘦筋筋的,丑死了。”

“大头就该配大屁股。”纳兰述漫不经心回答,忽然发觉刚才那句话的问题,转过头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

许新子感觉到主子眼里的杀气,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抱头申冤,“主子,我没偷看君老大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