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同游(第4/4页)
湖面已经结了碎冰,因而水色显得略淡,越发通透。极静的湖水、缓缓游动的晶莹的碎冰、被风拂落的乱雪、水下簇游的红鱼。动静结合,清光四射,潋滟流波。
水边含笑看过来的纳兰述,拥一袭雪白淡金雀羽氅,长眉山青,肌肤如冰如玉,皎皎风华,也似雪山神子。
君珂怔怔望着比山光水色更通透干净的他,心忽然微微痛起。
“纳兰,我想……”
“这里曾经是我娘最喜欢来的地方。”纳兰述却先开了口,“她少女时代便掌重权,终日缠身于政务,每当觉得心头压抑不堪重负时,便一个人悄悄出城,到云台山来转转,她说看这湖水便觉得心中清静,这几年你不在,我也经常过来,有时会坐上半天。”他轻轻揽过君珂,“坐下,闭眼,别想那么多事,听。”
君珂闭上眼,听着他呼吸平稳在耳侧,心际安详渐渐空明……风动、雪落、水下鱼儿游动、水上碎冰相击,几只小鼠从雪洞里探头看人、一只野兔从灌木端掠过,灰色的皮毛溅飞碎雪,碎雪又落在了一朵白梅花上……
“真美……”她喃喃道。
“这世间美的东西太多,但我们没有静心去发现,丢失的从来就不是风景,而是我们沉静下来的心。”纳兰述附在她耳边,“小珂。不要怕它不在,美过的,深刻记忆过的,永远都会在心深处完整。”
君珂心中一颤,睁开眼,纳兰述却没有迎上她疑问的目光,只是静静揽着她的腰,在湖边坐了一个时辰。
远处张半半在沉思,韩巧东张西望,柳杏林低头找药,戚真思默默伫立,看着那相偎的人们。
拾阶而上,半山腰苍阑阁古朴厚重,一道长长的城墙状的护墙逶迤直上,簇着厚厚的雪,在苍茫远山的背景中,如雪龙盘旋作势,昂首回望。
“山河不老,巍峨永在。”簇雪的苍阑阁里,纳兰述抚着君珂长发,“老去的只是人心,但在你我眼底,彼此永远不老。”
晚霞无声无息涂满天际,夕阳自霞光后现一抹金黄,那样的黄色不刺眼耀目,却灿烂温存,整座山峰浸润在微黄金红的光芒里,碧得更翠,白得更莹,苍青色更凝重,每一处峰形峭拔,都如一首好词起承转合,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霞光下纳兰述揽紧君珂的肩,“你曾背过你们那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其实夕阳有什么不好?,美得更持久而含蓄,过得这一日,到头那一身,便如黄昏夕阳,温和艳美,内敛沉静。”
远远的地方,那几人遥遥看着沐浴在霞光里,神仙眷侣般那一对璧人,良久默默转头。
南潭双塔,白玉般的双塔映在黛青色的潭水里,潭水下隐约有很多同心锁,据说双塔在夜间某个角度会重合在一起,有情人在那个时候,往重合的塔影里抛下刻上彼此名字的同心锁,从此必永结同心。
君珂十分惋惜,连连嗟叹,“怎么没准备同心锁。”
纳兰述笑而不语,手掌一翻,掌心两个金光灿烂的小锁,一个用绿松石镶嵌着“纳兰述”,一个用鸽血宝石拼成“君珂”。
君珂抬头看着月影,月光自天际缓缓前行,潭水里的塔影渐渐重合,急忙抓起小锁要扔,手掌忽然被纳兰述握住,连同锁握在了一起。
君珂愕然抬头看他。
纳兰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通透晶莹,也如这碧水月色,长天深雪,倒映着她明亮而微微迷茫的眸子。
手掌微微攥紧,温暖的修长手掌包住了她微凉的手指,他有点用力,锁身咯痛了她的掌心,她不觉得痛,只觉得心砰砰跳了起来。
“小珂。”纳兰述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的,带着微微笑意,眼神也没什么变化,“这锁,我希望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再抛下去。”
“下次……”君珂有点茫然地重复。
“是,下次。”纳兰述语气比她坚定,“南潭双塔,在满月重影的时刻抛下同心锁,则彼此情意会永生完满,今天不是满月。小珂,我想要那样的完满。”
他顿了顿,“也一定会。”
君珂缓缓扬起脸,沉默半晌,一字字道:“纳兰,你是不是已经……”
“你还没答应我。”
又是半晌沉默,随即君珂笑了笑。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
纳兰述将她揽进怀里。
君珂伏在他胸膛上,静静听他心跳,忽然便热泪盈眶,勉强平伏着声气,喃喃道:“纳兰,原来你已经……既然如此,我便和你说……”
她声音忽然一顿,惊愕地抬头看纳兰述,一个抬头的动作只做到一半,便软软地闭上了眼睛。
纳兰述把她接在臂弯,爱怜地看她半晌,抚了抚她一直无意识皱着的眉端,刮了刮她最近多了点细纹的鼻子。
“小傻瓜,何必这么费心思?我不会让你说出口的。”
不让她说出口,是因为一旦她亲口说出,万一事有不谐,她必将承担永恒的自责和罪孽,那样自责的绝望,堕入深渊般的黑暗感觉,他曾苦熬了三年,他不要她这样渡过哪怕一天。
生或死,他自己抉择;那磨心的历程,他不要她参与;把她剔出这样苦痛的局,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琉璃心境。
带她看风景,走遍云台山,告诉她人生之美,存在便是永恒;告诉她夕阳不暗淡,关键在于人的心境;告诉她天地不老,相爱的人永在。
告诉她希望不绝,同心锁在原地等待。
他淡淡笑起来,月色下眉目清艳。
将君珂交给戚真思,他转向默默走上来的柳杏林。
“先生,你一个人可以吗?”
柳杏林闭上眼,默默思考了一会,“我已经问清楚小珂你的情况,我想……一个人可以。”
“那么……”纳兰述给君珂喂下一颗可以沉睡三天的药,目不转睛凝视她半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才微笑抬起头来。
“先生,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