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结局(下)(第10/25页)

他拥紧沈榕,用一生从未有过的真正柔和的态度,问她,“你怎么样?”

沈榕半阖着眼睛,神情有点疲倦,唇角笑意不散,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轻轻道:“……你生下来的时候,可真是瘦弱,还不哭,怎么拍都不哭……”

“我哭了。”沈梦沉将她揽紧一些,“王伯说,我被抱出皇宫之后,忽然大哭,险些被发现。可惜,你没听见。”

“是吗……”沈榕若有憾意,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命……王伯怎样了?”

“那年他陪我去冀北,后来掉进涡山山洞。”沈梦沉顿了顿,“被吃了。”

沈榕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那五年……”

“过去了。”

“但望……真能过去……”

沈梦沉不语。

母子两人,在这生死翻覆,群敌环伺,奄奄一息的此刻,竟然叨起了旧事家常。

四面却很安静,无人打扰,有人轻轻步上阶来,在君珂身边站下,他似乎想上前,君珂一拦。

沈榕的气息却渐渐弱了,春风细柳,秋霜薄苇,冬日里第一片雪花,刚刚贴上冰冷的窗纸,便要散去。

“我不该坐这座位的……”沈榕喘一口气,唇边一抹苦笑,眼神下移,落在了宝座之侧。

沈梦沉的眼神也跟着落过去,那里,地面有点极其细微的下陷,被锦毯盖住,很难发觉。

御座还是有机关的,这机关却妙到毫巅——必须达到一定的重量,才能触发。

御座周围三尺,都建在一整块铁板之上,连着扶手的机关,如果御座之上始终只坐着一个人,那么就算在上面坐一辈子甚至打滚,也不会引发机关,这也是沈梦沉坐下后,感觉到御座内部浑然的原因,那时候机关不可能被触动,一点内部动弹都不会有。

但沈梦沉加了位置,沈榕坐下的那一刻,重量加大,机关终于启动。

这绝妙的机关杀手,自然出于有心人的设计。当然,不能寄希望于沈梦沉一定会加座,所以这殿上,铜鹤香炉,金鼎龙案,都已经做过手脚,沈梦沉除非不上殿不做皇帝,否则只要他想做皇帝,迟早都会中上一两样机关。

沈氏母子苦心筹谋,到得此时,皇位一定会坐。这一局,竟然又是一出阳谋。

沈梦沉目光一掠便过,随即轻声安慰,“无妨。终究是值得的。”

“值得吗?……”沈榕眼神渐渐有点茫然,不知道是在问这句话,还是在问自己。

值得吗?

……兰麝齐芳,钟鼓遏云,一色红毡迤逦自宫门尽头,明黄翠幄大轿抬来世家贵女,豆蔻年华二月娇,从此她母仪天下。

……宫阙深深,争斗激烈,后宫的女人们身系家族荣辱,锦袍凤履,都恨不得将别人踏下,踏入尘埃。

……德妃娇媚,陛下爱重,她的后位岌岌可危,恰逢此时她怀孕,然而数月欣喜之后便是无限惊恐……

……求了偏方,费了心思,十月分娩,终究还是两个孩儿,都瘦弱特异,发青的小脸,有一个甚至不会哭,她原本还抱着希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般模样的两个孩子,陛下便是见了,只怕也难免认为妖异,从此她的后位,她的家族,沈家世代不替的荣华,都将落入深渊……

……杀了太医,灭了稳婆,那一夜她哭哑了嗓子,累极晕去,从此沉疴难愈,多年之后才隐约知道,当年腹中竟然还有一个孩子,她惊惧之下,拒绝就医,那胎渐渐化为石胎,从此折磨了她一生……

……那个不会哭的孩子匆匆抱出,先寄养在青阳郡的普通家庭,长到十岁,养父母双亡,沈家夫人又夭折了多病的幼子,便将他带回京,假充那个五岁的幼子,那孩子多病,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偏偏又因为生活困苦,生得瘦小,十岁冒充五岁孩子,居然也就这么死死瞒了下来……

……那孩子不知怎的得知了身世,总在无人处对她眼神孺慕,她暗暗心惊,那一日桃花树下,他终于问出那句可怕的话,她的心沉入深水……罪在欺君,如何解脱?忽然便被疯狂的念头驱动,一刀刺出,血落桃花……

那一刀便是错,便是错。

那一刀时常午夜蹑足而来,在她光影缭乱的梦中翻飞作舞,横刺、竖切、斜割,侧劈……每一刀寒光耀目,每一刀化血长虹,每一刀都惊得她嘶声狂吼,却惊不破那般沉滞梦境,她挣扎欲死方可醒来,冷汗浸透梦端。

多年后,那一刀终于还了回来。

无求乃乐,有求皆苦。

今日方知。

“梦沉……”她喃喃,一句话到了口边,终究没有问,没有说。

羞于问,羞于说,多年后她和他携手,说到底依旧有私心在,她从来不是纯粹的母亲,无颜求得原谅。

沈梦沉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染血的指尖,在自己掌心细细摩挲。

“娘。”他道,“我原谅你。”

我原谅你。

我原谅你。

沈榕霍然睁大眼睛,最后一霎,似一生的光华都凝练于此刻,在眸中汹涌爆发,光彩熠熠,灿若虹霓。

那一瞬极光般的光彩,那一瞬最后的解脱,仿佛星子印在深蓝的天幕之上,便纵月色生辉,也不能摄去那一刻予人瞳孔的惊艳之光。

沈梦沉俯下脸,将额头轻轻贴在她渐渐冷去的额上。

这是一生至此,他与她唯一一次肌肤相触,在失却温度之后。

娘。

我原谅你。

我还要感谢你。

我感谢你。

我失去的,我想要的。

在最后那一刻。

终于得到。

※※※

大殿沉静。

等待这一场告别。

沈梦沉终于将沈榕放了下来,他将她一直紧紧贴着自己胸膛的身子,慢慢拉离,两人渐渐分开的身体,随着这个动作,渐渐发出隐约的刀锋摩擦肌骨的声音。

君珂眉毛忽然一挑,又觉得胸中烦闷欲呕,她身边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沈梦沉的动作缓慢,始终没有停顿,沈榕身子渐渐拉开,一截染血刀锋在两人之间显现,慢慢拔出。

从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