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相见

且跨沟壑三千尺,凝冰大道城关前。

城上士兵连射箭都忘记。

数日之内,他们接二连三地被震慑。自黑水女王瞬闪惊城头后,他们再次看见有人,一步冻长河。

玉照龙骑用最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主上,他们知道,继女王之后,他们也将以最快速度,夺下城头。成就龙骑战争史上,名垂青史一战。

宫胤一个来回,护城河冻出一条冰道。

再一个来回,冰道更加坚实。

第三个来回,冰道成了一道黑色的桥,四面黑色河水簇浪起伏,那些河底利刃,成了冰桥之骨。

第二个来回的时候,城上人醒悟过来,纷纷射箭,宫胤周身罡气激发,箭在半空都被冻断,坠落时凝结冰雪,叮当有声。

从城上看,黑色冰桥在下,中间从容走着大袖飘飘的男子,其上罡气如星团,浮沉闪耀,无数箭矢如雨下,遇上星团镀一身银白闪亮,如断翅的蝶纷落天际。

这一幕如诗如画。如神祗展示风华。

从未见战场凶杀如画。

目眩神迷之间,冰桥已成。

宫胤停下,微微垂眼,无人发现他脸色微微苍白。

便纵般若雪独步天下,但将这三丈护城河化一道冰桥,所耗费的真力,也难以估算。

他已经不剩多少真力。再不进城,就没了机会。

接下来的战役,还需要人指挥。

分身乏术,而天色已黑。

身后龙骑,踏着冰桥越过护城河,开始上城。

冬夜寒气彻骨,身后将领要为他披上大氅,他想起自己发过的誓,一摆手拒绝。

对横波但有一丝危险,哪怕是个虚无的誓言,他也不敢尝试。

他仰望高高城头,似乎嗅见从城内传来的硝烟和烈火气息。

横波,你怎样了?

……

“陛下!亢龙军似乎要点火!”

“我知道。”

“陛下……”

“你们,投降吧。”

“陛下!”

她摆摆手,疲倦地吐出一口长气。看向已经全黑的天色。

今夜无月无星,天黑得没有任何色彩。

是为了令等会的火光,闪耀得更加鲜明吗?

可是再闪耀的色彩,再鲜明的标杆,如果有人执意不要看见,都没有用。

三日三夜等待,心由灼热翻涌至平静至此刻凉如冰。

至绝望。

算算时间,轻骑快进,早该到了。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

是她想多了,那些伪装,那些相伴,那些护持,或许只是假象,或者只是他另外的计谋安排,和爱情无关,和心意无关,和她无关。

虽然她不信,不愿信,但三日空等告诉她,似乎就是这样。

没有关系。她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这也是答案。

有了这个答案,她便可以将过往斩绝。

如果说之前她还雄心万丈,想要称王称帝,打回帝歌。可当她确认她一直在宫胤掌握中,一直被他监视戏耍着时,她所有的信念,便已崩塌。

何必呢,做个小丑,在别人安排的局中生活,为自己的每一分成就欢呼时,也许掌控一切的人,正在一边冷冷嘲笑。

在别人安排下走出的路,最后会抵达什么方向?反正肯定不是她想要的。

她宁可放弃一切,也不要莫名其妙为人摆布。

得到这个答案,她便可以让所有人解散,士兵归于成孤漠,算是对间接害死他儿子的补偿,而基业、宏图、女王、帝业……统统都见鬼去吧。

她等到最后一刻,等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亡,然后,永远地离开这里。

很想念三个死党呢……

头顶的天如此沉重,她觉得疲倦。

抬起眼眸,前方城门隐隐星火。

宫胤。

你竟不来!

……

城门前,第一轮攻击被打退,正在进行第二轮。

火光里宫胤脸色如雪,在阵前一步不退。恍惚里还是当年玉照宫,曾也有一场战役,他也曾重伤在城头一步不退。

那时候他是为自己的权位挣扎,此刻他在为她的生命坚持。

横波,你怎样了?

……

“嗤。”一道火红痕迹掠过天空,将黑色天幕刺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

火箭落在倾塌半边的大殿上,顿时点燃了那些木制的结构。

随即,更多的火箭如流星越天,扑向大殿,火势由小到大,渐渐蔓延过那些断壁残垣。

火光映亮士兵们茫然又惊惶的脸。

外头有人在喊话,让士兵投降,弃械不杀。虽然已经得了女王命令,士兵们还是犹豫不决,至于其余将领,都在大殿之下,一个都没走。

七杀难得的很安静,坐在地上猜着拳,似乎根本不担心战役胜负,他们猜拳的内容好像是景横波到底会在上面坐多久,以及等会到底谁最先抢她下来,输的人三天拉屎不许擦屁股。

英白除了一箭惊艳醉城头,其余时候都不像个主帅,似乎根本没对指挥这支军队有什么兴趣,他只支着腿,喝着酒,和景横波一样看着远方。

他心中也盘桓着同样一句话。

你怎么还不来?

……

第二轮攻城。

不断有士兵增派上城,宫胤几乎可以确定,内城的兵力,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引到了城门前。

但他不能确定对景横波的压迫,是否已经完全消失。

正要下令再进一轮,忽然感觉到天光一亮。他抬头,就看见远处天际,火光映红半天。

最后一丝血色从他颊上褪去,他身子一晃。身边将领急忙扶住。

他只紧紧盯着那方向,连唇色都已经发白。

火攻!

那位置不用猜,一定是沉铁王宫!

最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果然用火逼她!

她的瞬移,原可以不怕任何攻击,但她绝望愤怒之下,是否会自毁?

身边火把热力熊熊,他却觉得如堕寒窖。

再顾不得城前军队,他忽然拔身而起。

此刻真气所剩无几,硬闯城关把握不大,更不要提丢下军队之后是否还会有变数,但所有不利,都已经顾不得。

她在城中,她在火中!

一声长啸,人影如逆行流星,拔地而起,脚底带起腾腾雪气,直扑城头。

城上人早有准备,大弓劲弩轧轧连响,箭如幕布般凶狠地罩下来。

三丈城头,一气上冲,还要抵御第一波的箭雨,需要一口极其雄浑绵长,生转无休的真气。

而他远奔无休,不断应敌,更在城门前凝冰成桥。

眼看离城头不过三尺。

他心口忽然一痛。

真气流转,遇见了心口那根针,稍稍一顿。

刹那真气一泄,身形一阻,身前罡气顿现缺口,一道乌黑的箭尖,已经旋转着飞逼他眉心!

他可自救,但必落城。

落城后想再起,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