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第5/7页)
父亲的声音从底下断续传来,谨慎而稳定,我耳力是不错的,听了几句,便皱了眉。
他果然不甘束手就毙。
顿了一顿,又有微微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仔细的想了想,想起来是那个面容和目光极其不搭调的和尚道衍。
原来他在私密的书房里,连用词语气也是不搭调的,真是和尚也疯狂。
我听着他对父亲的鼓动,将这天下说得唾手可得,语气激昂仿佛父亲出门登高一呼,便注定坐了那金銮殿,换个皇帝来做。
嗯,说要送父亲一顶白帽子,王上加白,皇也,我冷笑,小心别送了黄绫缚枷。
听到最后,我腻了,莲蓉糕也吃完了,我爬起来便回去睡觉。
御风而行时,老头的话一遍遍响在我耳边:“怀素,他毕竟是你父亲。”
是的,虽然很自私,很无情,很对不起我和娘,但,他是我父亲。
这不法心杀头事,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大业,我真的很不想管,可我必须要保证他不能输,因为输,就是死。
湘王宫熊熊大火,燃着了父亲内心的不安与恐惧,逼得他不能不为己生存奋力一搏,铤而走险。
他没有退路。
而那场大火,亦燃着了我内心最为隐痛的角落,娘临死前未曾责怪过父亲一句,她的心里,还是爱着他的吧,既如此,我怎能任他落入湘王的下场,令娘在九泉之下担忧伤心?
允炆不会放过势力雄厚的叔王,父亲也不会放过任何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们。
而我,不会放过任何能让娘安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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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没睡好,果然爬屋顶听墙角要遭天谴,果然听来的东西最磨人,害得我辗转反侧大半夜,早上起来面若秋霜唇若枯草,丑得很,丑得很。
侍女服侍我洗漱了,端上早膳来随意吃了些,便去前院找沐新。
路过昨晚那间密谈的屋子时,听见里面声音吵嚷,我探头看看,没发现沐昕,却是几个将领并道衍都在,立即丧失兴趣,懒洋洋打个哈欠,转身就走。
父亲却叫住了我:“怀素,进来。”
我皱了皱眉,其实我很不想认识他的属下们,我这样的身份,叫人家称我什么好呢?真够难为人家了。
结果他们不管表情如何,都恭敬的上来给我见礼,称我:“郡主。”
我怔了怔,看向父亲,他目光深邃,眼底淡淡血丝:“你的身世,允文已经知道,他继位后,我已经密奏他请求在宗谱上添上你的名字,当年先太子送你的那块玉佩,其实也是我托他转交给你的,那是你出身我朱家的像征。”
我心一跳,再一虚,忍不住摸摸袖子,随即放开,笑道:“何必多此一举。”
父亲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示意我在一边坐了,道:“不说这个了,你来的正好,你素来聪明机巧,帮为父想个主意,如何躲过如今这一关罢。”
我懒懒往椅中一靠:“我一介女子,不懂你们男人的大事,找我是找错人了。”
“阿弥……”
“别别!”我一摆手止住了道衍:“你这杀心和尚宣佛号,只怕是对佛祖的亵渎,还是少来的好。”
道衍一笑,丝毫不以为杵,和声道:“谨遵郡主教诲,”顿了顿道:“昨夜和沐公子一席长谈,老衲等深有感触,郡主也是从荆州府一路过来的,当知如今局势危急,今上对诸藩王疑惧日久,继位后不体叔侄之情,不遵先帝临终之嘱,不念诸王血战江山之功,削藩夺爵,势如雷霆,王爷在诸王中功绩卓著,节制沿边士马,地位独尊,在今上看来,更是入肉之刺不除不足以安睡啊。”
父亲叹息,浓眉皱成一团:“若只是削藩,本王便带着家小安养京师也罢了,可看允炆行事,终究是不死不休,我一死不足惜,如何能让家小众将,因我而受牵累?”
他仰头,含泪,语气激昂:“如此,棣百死莫赎矣!”
此言一出,众将一阵静默,然后纷纷作感动状,指天誓日,誓死追随了一番,我心中冷笑,好个有情有义,淡漠荣华的燕王,我倒是不识呢,装什么装?我可知道他的心思,别说死,就是削藩,他必也反了。
难道拖着这些将领打一场师出无名争权夺位的仗,就不是牵累?
不论允炆如何行事,单从内心来说,父亲以其地位尊势,百战军功,必不甘居于允炆之下,何况先帝赋予藩王的权柄也实在过重了些,重到给人指尖探探,就可触摸天下之器的错觉,正如当年,早在先帝分封诸王时,叶伯巨所言,藩王势力过重,数代之后尾大不掉,到那时再削夺诸藩,恐怕会酿成汉代“七国之叛”、西晋“八王之乱”的悲剧,提醒先帝“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土”,此人倒真是有眼光,当日先帝若真是这般做了,哪有今日的叔侄相残?
然而,终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不能将锋锐插入你心口,便得等着你一箭穿透我头颅。
群情奋勇里,只有我和道衍安坐如常,我看着疯狂的和尚,这种装功,估计是他传授父亲的,哼哼,真真名师出高徒也。
好容易众人激动平复,道衍才不急不忙的开口:“眼下就有桩为难事体。”
父亲眉头微蹙:“先帝忌辰,按礼制,我须得去京城拜祭。”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谁都知道,这时候去京城,不啻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我心念电转,目光掠过道衍的脸,那和尚并无丝毫为难之色,微低着头,脸斜斜偏向我,十指微颤。
十指……我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冷笑,好奸诈的和尚,敢情是想着我出头做恶人来着。
老子不能去,便牺牲儿子也是可以的。
只是,我虽不惧人恨憎,但素来不喜被人利用,想利用我,总得付出点代价。
于是缓缓一笑。
父亲见我微笑,喜道:“怀素可是有了好计?”
我斜睨他一眼,不相信他当真一点也没想到那方面去,只不过不想自己提出来,落个虎毒食子的名声罢了,正如道衍等人亦如此想,害怕将来遭受世子们的报复。
所以他们都将心思动到我身上,我是燕王的家人,却又不算正经的家人,与燕王府中人彼此敌视,身份却又足有资格提出这样的提议,不找我找谁?
我拂拂衣袖,慢慢道:“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刚才看道衍大师给我做手势,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而已。”
父亲怔了一怔,道衍脸色白了白,苦笑不语,我已淡淡接道:“大师十指交握,非合十非拈花,不过是想告诉父亲,若得求全,须得断指而已。”
道衍苦笑更深,父亲却已渐露了然之色,问我:“指何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