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长风冷日骨如霜(第4/5页)

我砰的一下再次撞到沐昕背上,直撞得他闷哼一声。

我满面汗颜的用手抵住他的背,拉开距离,实在不敢想像他此刻脸上表情,过了好半天,才讷讷道:“……没撞痛你吧?”

他微咳一声,道:“没有。”

我歪了歪头,瞅了瞅他耳后。

果然,都红得好似煮熟了……

知道沐昕这人端雅清冷的性子,断断开不得玩笑,何况此时我也开不出玩笑,心犹自砰砰跳个不住,只得岔开话题,讪讪道:“刚才你好像说,谢谢我救了你的命?”

沐昕过了半晌才唔了一声,又过了半晌道:“你在走向贵力赤时,我听见你咦了一声,我知道你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所以立时多了警戒之心,否则,那样狠厉的一箭,我如何躲得过?”

我立时怒从中来,恨恨自怀中取出金创药,一边为沐昕重新包扎一边怒道:“索恩!我只看见贵力赤身后一个人掩得尤其严实,且露出的小半张脸看来有些熟悉,当时也没想到是他,只是奇怪为何会在贵力赤军中看见眼熟的人,这贼子!总有一日我将他扒皮抽筋!”

沐昕默不作声任我折腾,包扎完了才轻轻道:“你刚才包扎那架势,肯定是把我当成了索恩。”

……

我再次万分汗颜的闭嘴……自从先前撞了那一回,果然似乎便有些糊涂了。

却听沐昕一声轻笑,“跟你说笑呢。”

他声音极轻,微微带着笑意,那笑意轻软而又温醇,宛如一片薄而透明的晶片,被风吹起,浮游在这一刻分明的阳光中,舞出俏而美的姿态,是早春枝上初绽的那一朵桃花。

直驰出百余里,前方就是戈壁,远远见到奉我们号令在前方等候的三百余骑驱迎上前,我转头对马哈木道:“多谢太师一路相助,今日之惠,他日怀素定当回报。”

一直很歉抑多礼的马哈木却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只皱眉看着远方,凝神不语,我见他神色凝重,遂问:“太师,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他微有些恍惚,我连问了两声,才醒神道:“郡主,你且一直向东走,过了前方戈壁滩,就是中原地带,只是……”

他话未说完,沐昕长剑突射,冷光一闪,啪的将一条蛇钉在沙砾上,那蛇吐着咝咝长舌,扭动不已,竟是气力极大,几番挣扎之下,竟将穿身而过的长剑带得微微晃动。

沐昕弹出一枚石子,击碎蛇身七寸,那蛇才死去,我上前看那蛇身微黄,微起细黑斑点,在沙砾上游动,色几相同,难以发觉,再一细看,那黑点竟动弹不休,里面竟似有什么活物,欲待破瘤而出般。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蛇,怎生如此怪异?”转头要问马哈木,却为他脸上神色惊住。

马哈木死死盯着地上那条死蛇,脸上肌肉扭曲,目光惊怖,连眉梢都在微微抖动,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大泽……大泽鬼城……”

“什么大泽鬼城?”我皱眉看向马哈木,他却紧紧闭上嘴,忽然一拉我和沐昕,疾声道:“快退后!”

话未完,我和沐昕也已发觉不对,那死蛇身体上的黑点突然全部快速蠕动起来,只听得轻微噼啪声响,蛇身爆出无数血点,大片的黑色虫子从那些斑点处涌出,似蚁非蚁,有极其粗壮的螯牙,身黑腹红,黑色水流般卷出,所经之处,草木瞬间消失,一只四足蛇无意经过,只听得轻微砰一声,那蚁竟如火药般爆开,升腾出淡蓝烟气,卷过那四足蛇,立时便成了骨架。

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及思考,沐昕已经牵着我的手倒掠三丈,远远站到一块石头上。

我抬头向着已经刷的蹿上马,飞速驱马后退的马哈木大呼:“太师,那是什么东西!大泽鬼城又是怎么回事……你别跑啊,先回答了我啊……”

马哈木哪里肯理我,抖着腿啪的就是一鞭,拼命赶着那也有点腿软的马逃开,远远呼道:“郡主,我也没想到你们运气这么不好,乱跑到了这儿来,你们,自求多福吧……”

他骑术精绝,话未完人几乎已剩一个小点,只听得依稀还有几句话飘来:“……回中原时会路过乞尔吉斯的领地,贵力赤不会敢到这儿来追你,小心他在那伏击你……”

我和沐昕面面相觑,他突然冷哼一声:“不过沙漠奇物而已。”衣袖一拂,那群匆匆前行的怪蚁立时死绝一地,连那死蛇也化了灰。

此时三百骑也已赶了过来,带头的却是沐府家将刘成和方一敬,刘方二人担心沐昕安全,打发其余家将回云南报平安,自己留了下来护卫沐昕,沐昕追踪我行踪到了漠北,他们自然也跟了来,两人并没见到那诡异的蛇和蚁,神色倒是欣喜,一见我们,立时带着三百骑齐齐翻身下马:“天幸!郡主和公子平安!”

平安?我默然半晌,苦笑了一下,刚才那一幕,看马哈木畏之如鬼的神色,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大泽鬼城,只怕接下来的路难走得很,只是这批人是为了我才来这儿的,我有责任完好的带他们出去。

还有沐昕,我转头看着他平静神色和紧抿的唇角,你为我奔波千里,不惧艰难,若有危险,我自不能牵累了你。

沐昕心有灵犀的同时转头,看了我一眼,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一些我瞬间便能读懂的东西,愣了一愣,我笑了起来。

我们还在一起,何必提前畏惧?

沐昕也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只简单的说了大帐前的事,拒绝了发现他受伤的方一敬如丧考妣的关切,命令刘成立刻安排人宿营休息,尽量找多石砂硬之处扎设帐篷,以防那蛇从地下钻出,马匹全部围在外围,人在内围,所有人分成三班值夜,值夜之人绝不能闭眼,若有懈怠,必定严惩。

我和沐昕为谁先值夜的问题争论了半天,都知道今夜必无安宁,哪里肯乖乖闭眼睡觉,他称我武功暂失必得注意休息,我坚持他受伤不轻需得恢复元气,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沐昕威胁我:“你不睡也得睡,否则,我点你睡穴。”

我眨眨眼,看着他眉宇间的凝重之色,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

“一定要睡吗?”

“嗯。”

“那么,一起吧。”

……

月色半隐在云层后,大漠上的月色,许是因为身周少了许多分散眼界之物,分外的空茫明亮,迫人眼睫,一色倾泻如瀑,映得黄沙漫漫如雪野,砂石的黑影斑斑驳驳的涂抹其上,间或还有红柳和沙拐枣的细长的枝干歪歪扭扭的斜影,长长短短的交汇在一起,犹如一副奇异的水墨画。

沐昕在我身侧,背对我入定调息,他难得背对着我——都是我的错。

我以手枕头,微微笑着,有一点点的汗颜,其实刚才那句心血来潮的玩笑,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那般明显的看见了他的窘迫,白玉般的脸颊缓缓的洇上微红,如霞一抹,显得眉益黑,神益清,端雅清绝里难得的羞窘之色,生生为他添了几分红尘烟火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