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可惜风流总闲却(第4/7页)

揉揉被马颠得酸痛的后腰,我瞥过身侧坐得笔直的沐昕,他端然马上,右手执缰,左手掩在袖中,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个姿势,我瞄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叹了口气,道:“马上进关了,咱们得先找个好大夫给瞧瞧,你大可以不必再费心掩饰了。”

沐昕背对着我的身子轻轻一震,稍倾回过头来,眉目间一丝无奈,道:“这世上事有没有能瞒过你的事?”

我挑挑眉:“有。”

“哦?”

我怅然道:“其实我很笨,很迟钝,这世上可以瞒过我的事很多,我被瞒得很惨的时候也很多,你之所以觉得什么都没能瞒过我,只不过因为,你从没真心想要瞒过我你的任何事。”

甩了甩手中鞭,我慢慢道:“也是因为,我,关心则明。”

沐昕沉默,沉默里一抹温暖的喜意,那么鲜明的氤氲于四周,衬得他越发眉清目明,他左手缓缓从袖中探出,轻轻覆上我的手背。

我反掌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柔的拂过他掌心,一点点摸索着探向他腕脉,他僵了僵,欲待抽回手,我手指一紧,指尖执拗的轻扣,他微微一顿,终于放弃,放松了手腕,任我轻轻摸去。

我抿着嘴,仰着头,一寸寸的摸过去……以手指的触觉感受指下破损的筋脉,那日薄弱阳光下倔强激烈的男子,以身为弓以腕为矢,决绝得似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惊撼一仰,刹那闪过我的眼前。

银丝天下利器,绷直的银丝不啻于名剑利刃,那决然缠上的一圈,又一圈……终于勒残了他的筋脉,难以挽回。

上齿咬上下唇,眼里看过去的天地,摇晃在一片水意之中。

而他只是轻轻的,若无其事的微笑,安慰我:“没事,赖你砍的快,终究没完全废了,能动的。”

甚至平静的转动手腕给我看,当我没发现他在暗暗咬牙。

我手一探,阻止了他逞强的自虐,叹道:“若是艾绿姑姑在……她最擅长外症针刀之术……可惜她还在子午岭,或者游走天下照管着她的青楼酒肆生意,哪里会……”

我的话突然如被刀锋齐齐割断,整个人僵在那儿不知动弹。

半晌我吃吃道:“沐昕,掐我下,快掐我下……”

沐昕奇怪的看过来,墨眸里摇曳笑意,他没有动,倒是身边伸过来一只柔荑,恶狠狠的掐在我手背上。

“啊!”我怒叫,“方崎!你这是掐还是砍?有你这么狠毒的女人吗?”

方崎笑盈盈摊手:“不过应郡主所求矣。”

我瞪她一眼,懒得和她罗唣,一踢马腹,张开双臂,乐呵呵冲向前方城门前战立的人群冲去。

“师傅!姑姑!流霞寒碧!我想死你们了!”

※※※

客栈内,艾绿姑姑收回了按在沐昕腕上的手指,微微出了会神,收起了插着针刀的布包。

我心一沉,急声道:“姑姑,怎么……”

沐昕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给我一抹安慰的笑容。

姑姑思索了一下,道:“筋脉断损严重,若是只想接续了日常使用,我当可做到,至于动武,只怕便难了。”

我怔怔道:“人体真气流转,自成一体,若是左手筋脉不通,武功必定大损,姑姑,你是杏林妙手,万请想想办法,务要使他恢复才好。”

艾绿姑姑瞟我一眼,微笑道:“果然丫头大了就心生外向,也不管我有什么难处。”

我听得这话有因,喜道:“姑姑有办法?快说快说,任是何等难处,我也定能做到。”

姑姑沉吟了下,道:“你且莫急,这难处也不是你能办到的,接续筋脉有一样药引,是此中圣药,名四叶妖花,分子母二花,此花十年一开花,生于极寒极热处,我手中有子花,待得过三年逢着花期,我凭着子花去寻母花,届时才能彻底治好他的伤。”

我失望道:“如此还得等三年。”

艾绿姑姑笑道:“你心也太贪了,须知万事天意有定,操切不得,对了,我下山时,老爷子说你小时候武功没练好,本事又差,所以容易吃亏,要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你自己去看看罢。”说罢取了一个盒子给我。

我打爱盒盖,当先一方纸笺龙飞凤舞:“素儿,臭丫头,外公前日搬弄书房,密室灰堆里扫出一本丢了好久的书来,想来是你小时候溜进去偷翻传奇话本,见到秘笈乱扔所致,你这丫头胆大妄为,把我的宝贝扔去垫桌子腿!现罚你把这秘笈好好融会贯通,改日我来考校你,练错了,我就揍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吐吐舌头,嬉笑着继续往下看,“外公老了,近来游腻了山川,也呆腻了山庄,想着将来出海,看看大明帝国之外域外各国的景致去!算算日子,左不过这几年,待得太白入太微之时,外公自当携有缘人放舟而去,从此逍遥快哉!”

我神色一紧,外公什么意思?太白入太微?难道这江山当真要换主?还有,外公要离开?

“我即去,山庄诸杰,天下暗卫,我经营多年的商国势力,自然统统便宜了你,如今遭逢乱世,征战天下,你身边没有助力,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人在你那如狼似虎的爹那儿,我连觉都睡不着……将来他们都会下山跟你,现在我先让艾绿来帮你,她有银子有医术,你开心不?”

“还有你那两个丫头,整天念叨着你,老爷子我烦死了,一并打发走了清净!不过你杨嬷嬷老了,这兵战之地,她就不用来了,待得大事底定,你记得来看看她,你可别误认为我在暗示你来看我,我用不着!我好得很!”

我含泪笑看着嘴硬得死不认账的外公画下的鬼画符,发呆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将绢书折了,翻了翻盒子里的银票田产地契,半晌咝的吸了口气,喃喃道:“富可敌国。”

又去翻最下面的所谓“秘笈”,笑道:“沐昕,若真是好东西,不如你先练了,也好补偿你这几年的缺陷……”话音却在看到书册时突然顿住。

再熟悉不过,空白纸页,紫色封面。

我一把抓过,呼啦啦一阵乱翻,翻到中间,呆了一呆,将书放下,缓缓叹了口气。

泄气的向椅上一倒,我苦笑道:“外公什么意思?把不破拈花指诀给了我?还叫我练?难道他一点也不知道贺兰氏为这劳什子的玩意闹得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艾绿姑姑永远毫无波澜的微笑,指了指指诀,“老爷子说了,这东西给你了,爱怎么办,由着你,他绝不过问。”

我怔了半晌,将书往沐昕面前一递:“你要不要学?”

沐昕看也不看一眼,扭过头去,目光间深恶痛绝。

我又对躺在梁上的近邪望了望,他给了我极其坚定的一个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