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进宫 第二回 缘误(第5/7页)

曦禾的回应是一声冷笑。

昭尹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朕会在其他事上弥补你。有些事,只要你觉得开心,朕都会尽量依着你。”

“比如这琉璃宫,这碎璧池?”

“还有……”昭尹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姜沉鱼。”

曦禾怔了一下,回首看他,眼瞳中彼此的倒影摇曳着,模糊成了涟漪。

第二日,宫里传下话来,要姜沉鱼进宫教曦禾夫人弹琴。

姜家全都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差事怎么就指派到了沉鱼头上。按理说,妃子想学琴,自可请天乐署的师傅教,再不济,找宫里会琴艺的宫女,怎么也轮不到右相的女儿。这曦禾是出了名的骄纵蛮横,教她弹琴,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惹祸上身。

姜夫人想了又想,道:“沉鱼,要不你就装病吧?”

嫂嫂道:“是啊,还是找个理由推辞了吧,这差事,是万万接不得的。”

便连姜仲也道:“此去恐怕艰险,还是不去为妙。”

但姜沉鱼最后却淡淡一笑,道:“爹,娘,嫂嫂,曦禾夫人传召我,必定是心中做了决定的,即便我此番借病推托了,下次她还是会寻其他借口找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以,我决定了,我去。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就这样,姜沉鱼第二日进了皇宫。轿子在宝华宫前停下,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花厅,轻罗幔帐间,曦禾倚在一扇窗前默默出神,阳光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眉睫浓长。

不知为何,看起来竟那般忧伤。

原来这位嚣张跋扈的美人,也是会忧伤的。

姜沉鱼屈膝施礼。

曦禾转过头来,清亮的眼波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探究三分端量再融以一分的苦涩,望着她,望定她,最后长长一叹。

此后,曦禾隔三差五便传姜沉鱼入宫教琴,但名为教琴,实质上,只是沉鱼负责弹,她负责听,基本上不说话。

姜沉鱼觉得她是在观察她,但却不明原因,因此只能尽量做到谨言慎行。

在这段期间,黄金婆没有食言,果然带了姬婴的庚帖回来。庚帖乃是以浅紫色的纸张折成,印有银丝纹理,图案依旧是白泽。除了生辰八字外,上方还写了一幅上联:

樱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意难忘一夜听春雨。

字如其人一般的清俊飘逸,灵秀异常。

姜沉鱼想了想,回了下联:

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黄,于中好六彩结同心。

黄金婆夸道:“真不愧是姜小姐,对得好,对得妙啊!”

嫂嫂笑道:“他这樱君子花,嵌入了‘婴’字;沉鱼便还他虞美人草,得了‘鱼’字,真是好对。”

众人说笑了一番,散了。姜沉鱼回到闺中,却开始惆怅:公子此联似有所指,撇去前半句不说,那“意难忘”是什么意思?而“暮紫”二字又隐喻不祥,真真让人琢磨不透。

但她也只能心中暗自琢磨,不敢说与母亲知晓。偏这夜天又转寒,大雪积了一地,第二日,她去皇宫弹琴,才进宝华宫,便听宫女道,夫人病了。

一名叫云起的宫女将她引入内室,屋内生了暖炉,还夹杂着淡淡的药香。七宝锦帐里,曦禾拥被而坐,脸色苍白,看上去相当虚弱。

她本想就此退离,曦禾却道:“你来得正好。不知你可会弹《沧江夜曲》?”

姜沉鱼呆了一下,应道:“会。”当即就弹了起来。

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之际,忽一阵云来,大雨滂沱,江涛拍案,惊起千重巨浪。水天一色,云雾弥漫的夜景中,一条苍龙出云入海,飘忽动荡。

此古曲激昂澎湃,又极重细节,但她轻挑慢拈间,信手弹来,竟是不费吹灰之力。

曦禾听着看着,眼睛开始湿润,最后落下泪来。

姜沉鱼吃了一惊,这一分神,角弦顿时断了,她连忙跪下道:“沉鱼该死,请夫人恕罪!”

曦禾并不说话,只是一直一直看着她,目光里似有凄凉无限,最后突然身子一个剧颤,噗地喷出血来。

不偏不倚,全都喷在了她脸上。

身旁宫人惊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曦禾砰地向后倒了下去,陷入昏厥。而姜沉鱼顶着那一头一脸的鲜血,吓得几不知身在何处——

怎么会这样?

此后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出戏,而她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出戏,由始至终,感觉到一种近于死亡般平静的紊乱。

先是云起唤来了太医,继而皇帝也来了,小小的内室,一下子围了好多人,浓重的药味沉沉地压下来,令她觉得几乎窒息。

耳旁有很多声音,隐隐抓住几个字眼:“此病蹊跷……恐有性命之忧……为臣无能……”视线中,无数衣角飘来飘去,黄色的是皇上,红绿青蓝五颜六色的是妃子,浅紫的是宫人,最后,突然出现了一抹白色。

与此同时,外面有人通传:“淇奥侯到——”

姜沉鱼抬起头,隔着绣有美人图的纱帘,看见姬婴跪在外室,白衣鲜明,宛如救星。她眼圈一红,就像溺水之人看见了浮木一般,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但于那样的战栗中却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了。

只要他一来,自己,就绝对不会有事。

昭尹回身,脸上也有松了口气的表情,扬声道:“淇奥你来得好,这帮太医院的废物,竟没有一个瞧得出曦禾得的是什么病,你快去拟折,朕要把他们通通撤职!”

姬婴依旧镇定,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也不高不低,但听入耳中,偏又令人说不出的受用:“皇上请息怒。微臣听闻夫人病后便速速赶来了,并且,还带了一位神医同来。”

昭尹眼睛一亮:“快宣!”

一青衫人在罗横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在姬婴身旁一同跪下:“草民江晚衣,参见陛下。”

内室中一老太医的身躯晃了几下,满脸震惊。

昭尹道:“你是神医?”

青衫人答:“神医乃是乡民抬爱,不敢自称。”

“你若能治好曦禾之病,朕就钦赐你神医之名!快快进来。”

那名叫江晚衣的青衫人应了一声,躬身而入,开始为曦禾诊脉。从姜沉鱼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五官姣好若静女,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儒雅之气,不似名大夫而更像个书生。

而身旁的老太医望着他,表情更加惶恐,笼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

江晚衣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父亲,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老太医一口气堵在了胸坎里,根本说不出话来,而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淇奥侯请来的神医竟然就是太医院提点江淮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