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赵黼看信的当儿,蒋勋在旁,啜了几口香茶,果然滋味上佳,便自又倒了一杯。

那茶色碧绿,有些雨后新竹的气息。

心底浮现许多旧日影子,蒋勋晃了晃杯子,忽地又想起阿郁那似曾相识的脸。

若非见过“谢凤”,蒋勋定也以为崔云鬟已经死在了那滔滔长河之中,只不知道,若是赵黼也这样以为的话,再见到跟崔云鬟长相如此酷似的人,他会如何相待?

虽然嘴上说着“赝品”,但是以他那种独断绝然的性情,却一反常态地并未将人诛灭或者驱走,虽有王妃的原因在内,但也已是极破格的了。

蒋勋自也说不清,倘若有朝一日,出现一个跟张可繁面貌酷似性情相似的女子,他会如何自处,或许,不至于再如先前一般心动了,但是……退而求其次的话,当然也未尝不可。

因又浮出心事来,蒋勋无意久留,将茶吃了,正要告辞,却见赵黼的脸色凝重,不似先前一般欢天喜地了。

蒋勋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黼把信笺慢慢收起来,道:“你再想不到的。”

蒋勋道:“是不是朝堂上有了变故?”若是私事,赵黼此刻早就该“喜怒形于色”了。

赵黼问道:“你如何一猜就猜到了?”

蒋勋笑了笑,道:“我近来在军中,常常听他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说起京内的许多事,有的说,太子殿下跟咱们王爷不合,若是登基,只怕对云州不妥……以前有几次跟辽人冲突,太子都主张息事宁人、什么不动干戈,是以让大家伙儿很是颓丧,有人便说若是王爷当太子就好了。”

赵黼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半晌才叹息道:“叫你们这班人说嘴,如今好,果然废太子了。”

蒋勋几乎一口茶喷了出来:“说什么?当真?那、那王爷……”

赵黼见他竟满面的惊喜交加,他却哭笑不得,道:“你高兴什么,现如今还未曾另立储君呢,再者说,纵然立储,也未必就轮得到我父王。”

蒋勋双眸微亮,道:“这倒是未必。先前王爷一直不回云州,底下人就都议论纷纷了,如今果然废太子……”

蒋勋毕竟跟赵黼熟络了,听闻此事,一则是兴奋异常,二则,不由笑道:“六爷,将来恐怕要改换称呼,叫您一声皇太孙了。”

相比较蒋勋的高兴,赵黼却显得有些忧心。道:“你懂什么,父王如今一个人在京内,如今又偏卷入这种凶险之事,太子,恒王……若是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当初我离京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出这种事端,偏偏无法避免。”

赵黼长叹一声之余,忽然心中一动:“杜云鹤的意思,是皇爷爷压着不许透信给我,那便是说皇爷爷有意调我离开京中,难道他预先料到会有此事,故而才调离我?可是……为什么要调我离开?”

任凭赵黼聪明机变,却也想不通究竟。

蒋勋高兴中,忽然想起京内众人来,才忙回神问道:“清辉,四爷他们……张将军等可无碍么?”

赵黼道:“无事,且以白樘的为人,那种性情,怎会波及到他?不过张将军是谁?我怎不知。”

蒋勋当然知道他有意揶揄,便道:“世子,不要玩笑,我指的自然是骠骑将军。”

赵黼啐道:“呸,你直接问张家有没有被波及就行了,放心罢了,若是连张瑞宁也动了起来,太子哪里就这么容易被废掉?”

张瑞宁身为骠骑大将军,统管兵马,若他随同太子谋事,只怕京城也翻了个个儿。

蒋勋这才松了口气,赵黼道:“瞧你这般怂样,只顾背后担心人,哼。我劝你且不要再惦记,张可繁年纪也不小了,只怕很快就要婚配,你既然决定撒手,以后她嫁为人妇,你更是巴望不得,张家是好是坏,最好你也尽早儿撇开。”

蒋勋本要一笑了之,却竟笑不出来,眼底嘴角满满地苦涩。

赵黼看在眼里,反有些不忍,便道:“好了,你别不自在,我玩笑的罢了……你要真扔不下那妮子,等我回京,给你想个法子,好歹得了她就是,又不是公主,有何难为?就算真是公主,也仍旧容易。”

蒋勋知道他这人,虽看着玩笑,但却真能做出来,便忙道:“世子,不要如此说。”

赵黼道:“你到底怎么样?”

蒋勋道:“如今尚且能跟她好聚好散,那般强扭的手段,我做不来,若是翻做仇人,又怎么说。”

蒋勋本是自心的话,赵黼听着,却觉着耳朵里塞了许多刺儿梨,他伸手掏了掏,喃喃道:“这说的是谁呢。”

因辽人的使者次日便要抵达云州,赵黼早请人去通知齐州、幽州的驻地,请两地的驻军长官跟知府前来。

次日清晨,却是个难得的晴天,众部官长齐聚在云州,说起辽人来意之事。

有说是以议和之名,暗怀不轨的,有说既然已经来过一回,这一次,竟也见了些诚意,且不妨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因又听闻赵黼擒拿了睿亲王,众人大加赞赏,道:“世子英武,竟连睿亲王都能拿得住,那可是辽国皇帝面前第一红人,怪不得辽人害怕,他日若是踏平辽都,擒住他们的皇帝,也是易如反掌,如今他们来议和,也算是聪明之举了。”

边境三州,虽然地处僻远,但却不乏一些消息灵通之士,云鬟的信虽也是世子府的人八百里加紧送回来的,可是京内废太子这般如同地动似的大事,当然也瞒不过这些人。

此刻储君虽然并未立,但毕竟晏王人在京中,倒也是不可小觑的,因此众人此番前来,比先前相见赵黼的时候,越发多三分恭敬了。

一派赞扬声中,却听齐州监军王焕之道:“倘若辽人真是为了议和而来,我等可会做主?仍是要传信回京等圣上的旨意,且若真的要议,昔日的账目,边界如何限定,将来是否朝贡互往等条目,也要一一商议,如何进行,我们且要有个准备才好。”

这王焕之正是当初,褚天文后的继任之人。

赵黼正不耐烦听那些赞颂声音,闻听这般清流,便问道:“你有何建议?”

王焕之道:“世子不如尽快上奏,请圣上派一位能主事的皇亲前来坐镇,若真的能商定有利于我大舜的议和条文,也算是功在社稷百姓了。”

赵黼咂了咂嘴,尚未说话,便听楚知府道:“何必舍近求远,世子不就是皇亲么?先前在京内又身担要职,可见圣上甚是信宠,一切由世子做主,必然妥当。”

王焕之挑了挑眉,不再出声。

赵黼笑道:“妥当可是未必,照我看来,就算这帮辽人想议和,以他们向来的行事风格,也未必会退让许多,这能不能和的成,还是未知,若以我的脾气,不能叫我高兴的,干脆就不必议,只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