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起去跑步吧
一夜辗转,终于在药效发挥后渐渐镇定下来。少有的,白夜居然比自己平时醒来的时间晚了一点。他张开眼睛,有片刻怔忡。胃已经不痛了,只是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地难过。他靠在床头,瞥见柜子上放着一个保温杯。粉红色的,上面还画了两只小猪嬉戏的场面。
这样幼稚可笑的生活用品,跟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只能是那个女人带来的。他看着杯子笑了一下。伸手拿过来打开瓶盖,水蒸气氤氲而上,润湿了他的眼睛。蹙起眉头喝一口,有一点点烫,有一点点甜。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被这样温柔的相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太过分了!”朱丽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天在火车包厢里她当着白忆迟的面一股脑地将手边的衣服都摔在他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
“小夜,你要记得,她是你的嫂嫂,不管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也无从改变。你和她,你们两个都要学会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现在这样,不顾家族利益的幼稚行为,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这是白萧然的声音,他的这位哥哥比他要大上将近二十岁。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依然是平静而坚毅的,就像跟朱丽叶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的并不是他的亲弟弟。
“是我先遇见她的。”白忆迟,哥哥白萧然同前妻的儿子,白家的长孙。如果不是他不学无术没有能力接管公司,白夜大概并无机会真正认识他父亲这边的家人。还是可以跟着母亲在南非的草原上,过着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曾经,白忆迟作为白家下一代唯一的孩子,被无限纵容,无限娇宠。即便是被白夜呵护备至的妹妹白雨都没有像他这样被宠到无法无天。然而,他回归白家,打破了这种平衡。这种家族利益之间的牵扯,就像是大自然的生态平衡,稍有改动,即会引起轩然大波。如今随着时间的过去,白忆迟的所作所为令白夜厌恶至极,特别是他对颜舞的态度。令白夜讨厌。
白夜将水喝干净,慢慢地扣上盖子。微微叹息,当初说要招一个助理,庄严便笑话他是要新娘养成,如今却一语成谶,他不知道自己对她已经有这样的占有欲了。
转念想到颜舞傻傻的样子,白夜蓦然地弯起唇角。
起身洗漱,出门。走下楼梯时正听到丽萨在说话:“如果你还是担心,可以上去看看他。”说完转身正瞧见白夜现身,立即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好像已经完全好了。”
沙发的转角部分在楼梯的正下方,所以颜舞所站立的位置正巧是白夜视线范围的盲点,她似乎静默了几分钟,才走出来,站在楼梯下仰视他,见他一身打扮似乎又有些惊讶:“你这是……要去跑步?”
白夜“嗯”了一声,慢慢地走下楼,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不休息一天吗,脸色好像还是很差。”他都要迈出大门,她又在后面追了两步扬声问到。
他转头扬眉看她,外面的阳光如碎金洒在她的脸上,并不十分美,但是眼中有对他十足十的关心。
“一起跑吗?”他略微沉默了一下,忽然说。
这显然是一个邀请。
颜舞皱着眉毛瞅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倒是丽萨开了口:“你就陪他跑一下嘛,万一他在途中不慎昏倒呢?”
丽萨将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可偏偏让人觉得更加暧昧。
白夜压迫性的眼神再次发挥了作用,颜舞无可拒绝,只好说:“那我上去换一件衣服。”
等颜舞换好衣服,硬着头皮下来时,白夜正立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脊背挺直,像是高大的水杉,只是身影略显冷清。
上千公顷的面积,广袤无边,脚下是结实的土地,因为昨晚的雨,泥土还没有完全干透,有些被车轮轧出的突出的车痕踩上去之后会有种软软的质感。但跑起来的姿态也可以有另一种形容——一脚深一脚浅。
这样的天气,气温适宜。因为昨日的大雨,今天空气更是格外的好,有泥土的芳香,当然还有植物清新的味道。一切都很完美,就是这么跑在他身边有种无形的压力。他们一路并肩从门前的梧桐大道跑出去,慢慢地环绕着山路一路小跑,天上的云如用心铺陈的白毯,朝着他们行进的方向,一路迤逦而去,眼前的植物从土黄到暗绿,层层叠叠,含烟带翠。
颜舞由于平时疏于锻炼,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跟白夜拉开了一段距离。终于他们经过一棵树,颜舞实在是扛不住了,停在原地掐住腰喊道:“能……不能休息一下。”她的喉咙很干,连着鼻腔的那部分还有些痒痒。
孰料白夜头也没回,只撂下两个冷硬的字:“不能。”
又想到他昨天的样子,近乎撒娇地对自己说“冷,要暖暖”。
真是两面人啊!只不过即便这样,如此的冷硬同巴黎的那个白夜还是不同的,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关于他的印象在她心里一点一点的柔软。想起不日前庄严才问过她的话,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一个让别人忍不住想去探究的人。
颜舞无法腹诽两句还是只得耐着性子,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使劲地往前赶,拖拖拉拉地跟上。
脚步轻盈的白夜偶尔会原地踏步等着她。
真的,原以为他有什么话会同她说,哪怕是感谢什么的。但谁知他真的就是跑步,不夹杂任何多余的感情或话语。
一点失望,一点放心。
等跑回去的时候,白夜在门口做伸展运动,并且示意她一起做,面部表情严肃认真。之前以为他的冷漠是装出来的,现在发现不是这样。他并非一个时刻在意别人印象的人,甚至有很大的一部分时间都活在十分自我的世界里,也许有什么心事让他觉得忧郁或者不快才会反应在面貌上。
颜舞跑回来,已经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哪里还能做拉伸,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只抱着廊下的柱子不撒手,仿佛对这繁复的罗马柱式有多热爱似的。
“今天回来得好快。”庄严适时走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两人。
颜舞累得说不出话,给了他一个白眼作为回应。
他也不介意,只是抬抬下巴示意白夜回头看远处,颜舞头晕眼花,没看到他们的动作,松开柱子改为靠着主子,面朝墙面,准备往里走。就听到“汪汪”两声,Vic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窜到她眼前,见到了熟人,它似乎很开心,大尾巴摇起一阵旋风,立起来就往颜舞身上扑,怎奈献媚地对象不感冒,只觉得毛骨悚然,“啊”地尖叫出声,只尖叫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颜舞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本能反应,伸出双臂环住那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