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天我们去了江边的大桥底下。桥分为两层,上面是汽车行驶的,下面是火车行驶的。路过火车那一层时,正好有火车开过,风呼呼地扑过来,我们站在铁栅栏外面,只能听到轰鸣的声音。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林乐铭上小学的时候。我们逃课去江边捡螃蟹,每次退水之后,就能在江边的石头下面找到很多螃蟹。

捡完螃蟹之后,我们也是这样一直沿着石阶上桥,路过第二层的时候,如果有火车经过,我们就会趴到铁栅栏上,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想去海边看海。想象坐着火车,去到沿海的城市。但是,从来没有一起坐过火车。到后来去夏令营,也没能达成小时候的愿望。有些事情总是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我们身上。比如小时候的某个愿望,比如爱情。“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把手从铁栅栏上收回来,转过头看着顾青空。“有啊,我想去东北,去那边看雪。”他走到了栏杆转角处,然后又转过头来问我,“那你呢?”“我想去看海。小时候特别傻,唯一的愿望就是去看海。”“下次陪你去。”他走过来,帮我把头发捋顺。“风很大,我们上桥去吧。”“好。”路过一个石洞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令我想起来都止不住颤抖的梦。多少次,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可是,想到妈妈失望的眼神,想到林乐铭失望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害怕。要是出现在梦里的人不是许易阳,而是顾青空呢?我会不会感到高兴?会不会就因此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

桥面上的风更大,来往的车辆排成长龙缓慢地移动着。“春晓,其实今天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杜迟又来找我了。”顾青空把头伸到栏杆外面去看着脚下的江水。

“你刚才上课的时候说过了。”“杜迟,她,她怀孕了。”顾青空低声说。仿佛晴天霹雳,我的身子不由震了震。我不敢去想,他和杜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听他解释什么,一切在这一刻都成了荒芜。我默默地转身,然后沿着桥的另一头走去。他没有叫住我,只是跟在我的身后。天色渐暗,几乎都要黑透。“春晓,你听我说。”“没必要说什么,我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再也没有听到顾青空的声音,一切的喧闹在此刻静止。月亮越升越高,月光洒到江面上,仿佛一幅波光粼粼的流动画卷。

走下桥的时候,我们在桥边的公交车站等车。林乐铭给我打了个电话。“是真的吗?”我在电话这头难以置信地问道。“嗯,我在广场南边的喷泉等你,你马上过来。”说完,林乐铭挂掉了电话。转头的一瞬,看到了顾青空苍白的脸。

他站在人群中,随着公交车的摇晃起起伏伏。公交车正在过江,远处的霓虹灯闪烁。有一刹那,迷离景色中,我觉得他如此陌生。我的内心涌起万千思绪,我不知道该如何跟站在我身后的顾青空说,刚刚林乐铭打过来的电话内容。在半分钟的时间里,林乐铭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上次在咖啡馆见到杜迟,我就知道,她对顾青空还是没有放弃的。年少的女生,多半容易为爱痴狂,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只有顽固的坚持。哪怕是错,是个死胡同,是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前往。我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杜迟呢?在年少的爱里,痛苦和伤痛都不算什么。因为甘愿。所以,一切都值得。公交车到站之后,顾青空跟我一起下了车。他问我刚才林乐铭找我有什么事。我没有告诉他。他低头,然后,朝着马路对面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来,站在马路中央,隔着车流朝我喊:“夏春晓,我喜欢你。”声音被经过的汽车分割成一段一段,传达到我耳朵里的时候,碎成千言万语。只是,在这样的时候,我无法去把它拼凑成一句话。我必须赶紧去广场找林乐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