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
天气说冷就冷了,昨天还是绮丽夏光,太阳刺得你睁不开眼。今日一场小雨,风一阵紧似一阵,黄色的、红色的落叶满街飘零,天暗地灰,一派秋色萧瑟。
七辆轿车组成的车队在冷雨中从市政府出发,警车在前面开道,车顶上滚动着红蓝两色警灯。康剑与陆涤飞坐在第四辆车中。陆涤飞瞅着被雨模糊的车窗,表情轻讽。旧城改造拆迁完毕,今日工程正式动工剪彩。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日,竟然是个雨天。他扭头看身边的康剑,康剑淡然地与他对视,看不出任何情绪。
车队的排列顺序意味着主人的位置,开道的警车是马前卒,第二辆车是市委书记,第三辆车是市长,第四辆车应该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因目前这个位置空缺,康剑和陆涤飞的级别算是跃了一级。康剑现在是主抓旧城改造,陆涤飞的工作与这搭不上一点边。但这就是领导的艺术,不偏不斜,一碗水端得很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位置将来必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坐。后面几辆车是相关部门的主要领导和秘书们。
车队驶入工地,道路有点颠簸,陆涤飞听到车轮飞速压过积水的声音,他忍不住低咒了一句:“这鬼天气!”
康剑轻笑:“再忍耐一会,就到了。”
“康助,今天你是唱主角,我们这一大帮可都是为你跑龙套来的。”陆涤飞调侃道。
康剑回道:“陆书记真会本末倒置,你想把丛书记搁哪去?”
陆涤飞朝司机看了一眼,把音量压了压,“这项工程竣工,前后得有八年。八年后的事,谁说得清呢!”丛仲山那时早该回家含饴弄孙去了。
“陆书记看得真远。”
陆涤飞在心里面冷冷哼了声,口上依然一派玩笑口吻:“必须的呀!仕途就是一条奇怪的路,你永远不会知道在哪一个路口儿拐弯儿。你更不知道那个拐弯儿处,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你,甚至中途可能会抛锚。”
康剑讶然:“陆书记到底是去党校进修过了,讲话越发有深度、高度。”
“你就给我装吧,我有这水平么,这是颜一笑写的。”
北京的几位名记回京后,各自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几大报刊的显目位置,总算把古树风波给平息了,拆迁工作才能顺利进行。康剑特地一一打电话向他们致谢。颜一笑的文章发表在《新华日报》上,康剑看了两遍。内容比较平和,交待了事情发生经过、事后的应急处理、相应措施,没刻意绕道某处,没刻意雕琢某点,完完全全的纪实报道。康剑当时感到有点小失望,颜一笑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犀利。
“她另外写了一篇内参?”康剑拧起了眉头。
陆涤飞竖了下大拇指,“这份内参只到省级,我是听来的,题目是《双剑和璧或剑走偏锋》,还配了张照片,我俩站在华兴饭店前的那张。意思就是现在的政府部门充斥了不少官二代,有的是真有点能力,有的是依赖父荫自在纳凉。这帮人将来有可能就是一方父母官,有能耐的上去是情理之中,纳凉的凭着人脉,不见得会甘居人后。难道这时就看得出胳膊与大腿哪个粗么?”
这份内参要得罪多少人,康剑真是大吃一惊,“她凭什么证明谁是有才的、谁是纳凉的,她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陆涤飞自嘲,“具体内容不知,反正是登出来了,上面还挺重视,搞得我俩就像两个典型。我肯定就是传说中那纳凉的。”
“颜一笑真有两把刷子!”康剑叹道。
“有机会,我一定要会会她。不过,这样的女人真让人受不了,难怪她老公宁可净身出户,也要和她离婚……啊,康助,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隐射的意思。”陆涤飞呵呵干笑,“你净身出户,那是绅士风度,是男人的体贴,是高风亮节。”白雁那小丫头和颜一笑也不成比较,白雁多招人怜惜呀!惟一令陆涤飞觉得的遗憾是白雁与康剑离婚太悄无生息,他猜不出突破口在哪。康剑主动向组织汇报婚姻失败,理由是性格有差异。这样的话骗娃娃去吧!但是白雁没吵没闹,康剑也没绯闻在坊间流传,组织上尊重婚姻自由。所以,这婚离得,对康剑没有丝毫影响。
康剑现在又搬回了市政府招待所,这段短暂的婚姻似乎是他人生里一支不太重要的插曲。
真的是插曲么?康剑极其缓慢地闭了闭眼。
车停了,简单和陆涤飞的秘书撑着两把大伞站在车门外。
雨比来时更密了些,地面很泥泞,走几步,鞋面沾满了泥,脚像有千斤重。临时搭建的礼台两边插满了彩旗,气球高挂,工人们手拿铁锹,站成了几列。
虽然下雨,现场布置得还是很有氛围。康剑朝丛仲书看了一眼,他正与华兴握手。
华兴哈着腰,笑得一脸的肉都在抖。他有理由乐,改造工程公开对外招标,华兴集团在几十家一级建设公司中,一举中标。
鞭炮齐鸣,礼花满天。礼仪小姐送上结满花束的红绸,丛仲山与华兴剪刀落下,掌声四起。
丛仲山拿起铁锹,挖下一锹土,电视台记者捕捉下这瞬间的画面,然后其他领导也纷纷拿起了铁锹。接着,丛仲山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华兴也作出郑重的承诺,剪彩仪式结束,车队又浩浩荡荡往回开。
“作秀!”陆涤飞跺着脚上的泥,说道。
康剑回以浅笑,他也觉得是作秀,但每个人都作得很自然,这就是从政的学问。
到了办公室,换了双鞋。小吴送来住建局的一份报告。房产和城建合并之后,他手头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每年的深秋,滨江都要举行一场房展会,各家房产公司都会卯足了劲比拼,交易额很大,算是滨江的一件盛事。这份报告就是向市政府申请举办房展会的财政拨款,康剑看了看,当即就批了。
晚饭就在政府食堂吃的,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康剑没有多说便挂了。
晚上八点,他从政府招待所的边门出去,又在黑黑的树荫下走了近百米,那里有一辆奔驰在等他。
华兴亲自开的车,“康助,这里可不好找。”
“反腐败,大家都盯得紧。”康剑捏了捏鼻,微躺在后座。
华兴把头转过来,“即使不反腐败,你也要谨慎。康助,你可是有远大前程的人。你要是有什么要求,直接和我说。”
“你的就非常干净、保险?”康剑失笑摇头。
“康助放心,为了康助,我绝对是两肋插刀。”
康剑不再说话,他今晚与华兴见面,是有关工程安全和工期这两方面,他要叮嘱华兴几句。华兴这人是老江湖,上下都走得通,口头上应得响亮,行动不见得配合。但这人蛮仗义的人。他就对症下药,把华兴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