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他赶到医院时发现保姆小刘并没有在病房里守护红雨,他找了一圈才听到病区的楼梯间里,小刘正和什么人喁喁低声。在那个没有开灯的楼梯间里,小刘和一个陌生男人似乎发生了争吵,双方声音很低但情绪激动。从走廊灯光的幅射中万教授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似乎是有些年纪的。他们说的是小刘家乡的土话,语速急促,没有一句能听懂听清。
据小刘后来向万教授的交待,那个男的,是她的父亲。
小刘的父亲是什么时候从老家过来的,是因为什么事情从老家过来的,小刘的解释混乱不清。但万教授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小刘的父亲是专程过来逼小刘辞工的,是专程过来要带她回家的。家里已经为小刘说好了婆家,聘金都收了,都花了,急等小刘回去拜堂成亲。
小刘跟万教授说,关于她要辞职回家成亲的事,之前已跟林白玉说过,林白玉是答应过付钱给她哥哥治病的,是答应过让她过上幸福生活的。小刘说:在我们农村,幸不幸福,全看钱的!有钱就能幸福,没钱一切免谈了!没钱,谁能看得起你?没钱你算个什么!
小刘说:如果万教授能够继续履行他妻子之前的承诺,在经济上“帮帮她”,她就可以不跟父亲回家,就可以留下来继续照顾万教授和他的女儿红雨。她知道万教授家里现在急需有人打理,红雨躺在医院里,也需要有人看护。何况她也不喜欢父母给她“拉郎配”的那个男人,要不是为了她哥哥的病,她也不会向这个男人支付自己的一生。
一天之中,万教授遭遇太多事情,女儿急病,妻子被抓,自己又被公安局挡在考古现场的门外,一连串意外让他心力交悴。尤其是公安局剥夺了他参与贞顺皇后墓的考察资格,在他一帆风顺的事业途中前所未有,肯定是一个重大挫折,传出去肯定影响很坏的,对他的名誉和在考古界中的地位,都会产生久远的负面作用。
在万教授的感受上,小刘伸手要钱,在这个时候,颇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太没有情义了。但他现在确实离不开小刘,现在合适的保姆不好找,就算找到,因为妻子不在,家里家外的一应事务让新人熟悉,绝非一两天就行。于是万教授含糊其辞地对小刘表态:将心比心,只要你对我们尽力了,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你要是现在就扔下工作跟你父亲走了,我们以后就是想帮你都不可能了,所以请你慎重考虑。
小刘表情为难,态度犹豫,她下楼去送父亲,说要再和父亲商议商议。万教授回到病房,在床前陪女儿说话。女儿似乎刚刚睡了一觉,神情似梦似醒。屋里光线幽暗,万教授坐在女儿身边,心情终于沉静下来。看着女儿柔和的面庞,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忽然弥漫全身,让万教授多年以来仅存理性的那颗心忽然变得感性起来,渴望简单和柔软。他说乖女儿,你感觉好点了吗?医生现在不让你吃东西,等你好了爸爸就带你去西京最好的饭店去吃饭。你想想你都喜欢吃什么,西京有很多很好的餐厅酒楼,咱们一家一家去吃,在你开学前一定要把身子补回来!爸爸这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做了,就陪着你,你喜欢去哪儿,喜欢做什么,爸爸都陪着你。
女儿没有说话,但万教授看得见的,女儿在微笑,很亲很亲地冲他微笑。他一直觉得女儿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孩,他没想到女儿的微笑如此温暖。
他的眼眶有点湿润。
他说:“小雨,有个事爸爸要告诉你。昨天晚上,你林阿姨……出了点问题,她可能卷进一些不好的事情里去了,被公安局带走调查了,可能,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家住了。这件事我会委托律师去处理,我只是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一下。我想等你开学以后,就不用住到学校里去了,就住在家里,爸爸可以照顾你。即便小刘走了,爸爸也可以再请个小阿姨来照顾你。”
他看到,女儿在听。远处一盏台灯映在女儿眼里,闪动着水一样晶莹的烛光。女儿脸上的线条,始终柔和而平静,她哑哑的喉咙,发出细弱的声音:“我想……结婚!”
女儿的这句话,显然出乎父亲的意料。万教授没想到女儿病至如此,心中所盼的,竟然是儿女事。
万教授说:“小雨,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爸爸就你一个亲人,你也就爸爸一个亲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爸爸相依为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也许用不了多久,爸爸就能帮你办好去美国留学的手续,一旦学校定了,爸爸就亲自陪你到美国去。等你从美国学成归来,事业啊,爱情啊,都会有的,都会有的,所以那些事,不着急。”
在这一刻,万教授几乎忘记了这一天遭遇的所有意外,虽然妻子深陷囹圄,但他并不孤独,他终于又有了亲人!他愿意永久地这样陪在女儿身边,陪她聊所有话题。但此刻,女儿还有些虚弱,而且被注射了安眠的药物,她只说了那么一句梦幻般的话,眼眸中的火光就消失了。女儿似乎又睡了过去,如婴儿一样安宁。
万教授给女儿住的这间病房,是古都医院里的特价病房,是特价病房的一个套间。所谓套间,其实只是一个带会客区的大单间,病床与会客的沙发之间,用一只六扇的白纱屏风加以区隔。其实,赵红雨并不想睡觉,她太想知道这一天一夜间,家里家外都发生了什么。但安眠药让她的意识迟钝,眼皮打架头脑昏沉。她甚至没有记住刚才父亲都跟她说了什么,仅仅印象了父亲慈爱的面容。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她想用力睁开粘重的眼皮,依稀看到父亲身边多了一个人影,轮廓似曾相识,姿态又很陌生。父亲正躬着腰给她手腕上戴着什么东西,硬硬的质感,润润的触觉,并不冰冷。
人影发出声音,虽低沉,但清晰:“这东西对身体真有好处吗,还是心理作用?”
父亲的声音更清,更近:“一千三百年水土滋养,这东西肯定是有灵性的,能养人气血,有用!”
赵红雨想起来了,这是那只白色的玉环,前几天父亲送给她的,说是具有养血之功,庇佑之能。她又转送给了林白玉,怎么父亲又戴回她的腕上?她想起来了,那个人影叫杨锏,木易杨,杀手锏——他的音色有些特别,所以印象较深。
她想问句什么,却喉咙乏力,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用力地睁眼,却发觉父亲已经不在床边。周围有些昏暗,只有屏风的白纱上,如晕如豆地映着一盏散淡的小灯。小灯的光晕透射出两个边缘模糊的人影,滤出他们低迴不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