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会(第2/8页)

凛子点头,目光移到和服下摆。

“这件衣服下面只有枝桠没有花。”

“画师不是说‘樱花画花梅画树’,但梅还是凛冽的枝桠有看头。”

久木这时想起一句咏梅的俳句。

“有首咏梅佳句,是石田波乡的‘枯梅一枝,端正如死者仰卧’。”

说出以后才想到凛子父亲刚过世。

“不是说梅花适合死者,而是梅花有种说不出的清冽庄严的感觉,就像樱花比喻世事流于情感的虚幻,梅花清寂、张力十足的气氛,能够传达出其人的生活方式。”

“我明白这种感觉。”

“可是我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 不是吗?”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

瞬间浮现在久木脑海中的是凛子意乱情迷时妖魅的姿态,那到底是梅花还是樱花? 如果是梅花,或许近似上下枝桠交缠狂舞的梅。

久木像要挥去这份绮思,切着主菜烤鸭胸,问道:“今年初谒去过没有?”

“还在丧中不能去,你呢?”

听到她反问,久木没提和太太一起去的事,只说:“去了,抽到个小吉签。”

“去年不也是嘛!”

“你倒记得清楚。”

一年前的正月里,久木和凛子曾到赤坂的日枝神社去过,那天已是初十,算是初谒的话有点晚了。不过两人确实就是从一起在神前合掌膜拜抽签以后,感情急速亲密起来的。

“那你今年不去了?”

“去是想去,但还是不去较好。”

久木同意。又故做不经意地问:“你先生呢?”

“他不去。”

凛子话说得太干脆,久木停下手中的餐刀:“为岳父守丧,没那么严格吧!”

“不是因为这个,是他从不做无谓的事。”

“无谓?”

“他好像觉得初谒啦抽签啦这些事很无聊。”

“因为是科学家的缘故吧……”

“是吗?”

她语气冷淡,久木赶紧改变话题:“你在横滨待到什么时候?”

“明天就回去。”

“那么快……”久木以为她还要再停留两三天,“你先生的学校还在放假吧?”

凛子轻轻摇摇头,朗声说:

“猫咪还在等我。”

凛子确实养了猫,但听她说是为了猫要回去,久木不明白了。

“你先生也一直不在家?”

“元旦那天他好像回他老家去了,初二以后可能在家。”

“就他一个人……”

“他不待在自己书房里就无法安生,只有在那里被书本包围着的时候,他才觉得幸福。”

“因为是学者嘛!”

凛子没回答,久木喝了口葡萄酒:“你先生在家,猫咪不就没问题了?”

“不行,他对动物毫不关心。”

“他不是医生吗?”

“所以他更不会理睬猫咪了,喳喳去年还因为小便恶化去看过兽医呢。”

喳喳是她猫咪的爱称。

“当时他就说去看兽医也没用,还不是随便看看,采取点根本不治病的治疗手段就算了,干脆放弃得了。不过去看过兽医后,猫咪确实好了一些,结果他却又说治疗费太贵了。”

“的确,猫狗没有健康保险,治疗费确实太高。”

久木表示同意,凛子皱着眉说:

“可是猫咪也痛苦呀,不管它的话太可怜了。”

“当然,猫也算家中成员嘛。”

“如果交给他照看,搞不好会被拿去做动物实验。”

“怎么可能……”

“总之,他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侍酒师过来,为凛子和久木的杯子斟入葡萄酒。

看他斟满酒,视线再转向窗外,下界简直就像是光的海洋。想到每一盏灯光下都住着人,男女成对气息相合,他感觉不可思议又有点可怕。

当然,那里面有恩爱的伴侣,也有貌合神离的夫妻。

凛子和她先生在那里面,或许就属于貌合神离的一对。

这样直视着光的海洋,久木内心逐渐看清了一些事情。

老实说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凛子为什么会和他这样的人亲近。他甚至想像过,可能是因为她感觉先生有些无聊,同时想浅尝感情出轨的刺激才搞外遇。

可是听到刚才凛子的一席话,感觉她并非出自那种无聊想外遇的心情才会如此。虽然只透露了一星半点,但她先生好像是那种觉得拜拜抽签很无聊、彻底持否定态度的人,他总是冷静清醒,对猫狗等宠物毫不关心而冷淡,而且也不想了解疼爱猫狗的凛子。

听她讲到的这些似乎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当事人来说却相当重要,总之这些都不是可以用道理逻辑去分析的,因为这是关乎到感性与价值观问题,彼此无法轻易妥协,也很难做到相互体谅、理解。

凛子的先生外表堂堂,年纪轻轻就当上教授,是个菁英分子,但他潜在的性格和感觉方面,或许有和凛子不合之处。

或许就是对先生不满或者是格格不入的感觉,把凛子的心向外推,导致了她亲近自己的结果。

久木看着夜景沉思,凛子也微微侧身靠近窗边眺望着夜晚的街景。久木一下子感觉到好像他刚才的念头被看穿了一般,赶紧收回视线,凛子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这一年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久木像在总结概括刚才的谈话,凛子轻轻颔首。

“抱歉,提起这么无聊的事……”

“哪里,能听你说这些真好。”

倒不是祈望别人不幸,但老实说,久木听了她刚才的话多少有些放下心来。

“现在还在过年,”久木改变话题,举起葡萄酒杯轻碰凛子的酒杯,“希望今年一切顺利如意。”

干了这杯后,久木又郑重地说:“今年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年?”

“是说我们吗……”

“希望今年能更多见面,一起有更多次旅行。”

看见凛子点头表示完全赞同,久木继续说:“想更长久地在一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真的能吗?”

“能啊。”

凛子回答后,又想到什么似地反问:“可是这样下去会怎样呢?”

“什么怎样?”

“我们啊!”

这坦白而尖锐的问题让久木立时语塞,如果只要应付差事的答案,他什么都可以说,可是对于现在的凛子,模棱两可的答案根本行不通。

男人诉说想要更频繁长久地相会,女人表示接受,就此发誓相知相许自然浪漫非常,并可以暂时陶醉在爱情的梦境里,然而一旦恢复冷静,想到今后会如何时,马上就会意识到现实的冷酷而让人穷于回答。

当然,或许不会有人在这难得的陶醉气氛中追究这种事。但那只是喜欢做梦的浪漫主义者的意见,完全不能将其当作现实生活中的答案,因为本来就没有确切的答案,索性闭上眼睛别想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