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煤永老师和古平老师
煤永老师和古平老师在云雾山的小道上往上爬。
他们不再年轻了,他们感到有点累。煤永老师听见古平老师说:
“这里有个洞,就在这里休息吧。”
他用脚踹开地皮,马上陷下去了。接着煤永老师也陷下去了。
那是一个浅洞,两个人坐在洞里,将脖子伸出洞外。他们想看风景,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乱草。而且两人都昏昏欲睡。
“我感到下面在沸腾。”煤永老师在努力说话。
“唔。”古平老师说了这一个字就没声音了。
煤永老师看不见他的脸,一下子慌了张,瞌睡全被冲跑了。他猛地站起来,跳到洞外。
“古平老师!”他大喊。
可是那个洞变深了,古平老师正往下沉,他成了一个黑点。
“我从另外一条路过去……”他微弱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煤永老师很后悔,他刚才为什么要跳上来呢?他再看一眼洞口,发现已经没有洞口了,小路恢复了原状。煤永老师这才记起,这座山是古平老师选择的校址。啊,这是他的山!他当然可以到处开路,想从哪里穿过去就从哪里穿过去。煤永老师顺小路继续往上爬。
这次巡视是瞒着校长的。校舍还没建,古平老师已经在半山腰开课了。他放出风去,说他的学校建在陨石山。
煤永老师决心找到古平老师的课堂,可是他爬到了山顶还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有点沮丧,情绪阴沉地往下走。
煤永老师同他的女友就是在这云雾山分手的,但不是在山顶,而是在山脚的某个地方。那一天,他俩出来游玩,煤永老师根本就没有分手的打算,他们已经认识七年了,这位名叫“农”的女子仍然没产生同他结婚的想法。这也是小蔓对他不满的原因之一。有段时间,小蔓怀疑她爹爹同时与几个女人“鬼混”。在那条小路上,农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她缓缓地倒下去,闭着眼。
“农!农!”煤永老师焦急地唤她,摇晃着她的肩。
小路上传来铃铛声,是护林员踩着三轮车过来了。农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微笑,说:
“这车是往山里去的,我先坐上去,你慢慢在后面跟来吧。”
煤永老师眼看着农和护林员消失在树林深处。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猛跳了几十下,他以为自己会发病,结果却没事。他没有去找农,只是接连几个月,他在书房里听到有人在唤:“农!农……”
坐在大樟树的枝丫间,煤永老师又记起了他和女友之间的奇怪的分手。看来农选择这座山是有原因的。煤永老师注意到,每当他靠近云雾山的时候,心里面就对任何事都没有了把握,好像一任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飘浮。那么,这是不是古平老师选择此山作为校址的理由?
树叶间露出一小块蓝天,令人烦恼的美。这山将秘密吞进去了,但从不吐出。煤永老师的情绪渐渐变好了,他不是来到了自己的档案室吗?干吗烦恼?今后,古平老师就是这里的主人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和古平老师之间的信息通道是畅通的。过一段时间,他也会成为这里的主人。这样一想,居然有点激动。
“你在这里啊!”古平老师从亭子里走出来,“我请到了农来给我教植物课,你相不相信?”
“相信。你觉得她能胜任吗?”
“何止是胜任!不过我不能向你暴露她的住址,我答应过她。”
“当然当然,我真高兴!”煤永老师由衷地说。
“我只能告诉你,她住在山里。你多来山里走走,兴许能碰见她。不过这种事概率不太大。”
“的确微乎其微。但我为什么要来这里逛?我觉得她不想见我。我们就这样挺好。古平老师啊,你是我的福星。”
下山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了。古平老师没告诉他关于课堂的所在地,他也没有问。煤永老师倾听着松树和枫树在风中发出的声音,他觉得那些声音充满了启示,可他为什么就听不懂呢?就在这座山里,有一场革命正在发生?或者不是革命,只是游戏?他为农的事感到莫大的欣慰:她不是正在走进他的生活,成为比他的妻子还要亲近的人吗?
他偷眼看古平老师,看到了他脸上空阔的表情。他想,那是种什么境界?显然,那也是农的境界。从前他和农恋爱时,他老感到她有一种急迫的心情,感到她在为什么事焦虑。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煤永老师,同你交往的人都成了我们的接班人,这有多么好。我一想起这种事就忍不住要笑。不过有的人并不是来接班的,也许竟是来造反的。”
“那样不是更好吗?”煤永老师好奇地望着同伴。
“你说起话来有点像我们校长了。岁月磨人啊。”
他们说话间煤永老师听到了铃铛声,一阵一阵的,他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可又不愿问古平老师。
“这座山里头到处都是岔口,你想要在哪里分手就可以在哪里分手。一个念头刚起,那条路就分岔了。”古平老师又说。
“同谁分手?”煤永老师诧异地问。
“任何人。比如同我。”
铃铛声响到了面前。不是守林人,却是校长。校长戴着草帽,看来在林子里走了很长时间了。煤永老师问他:
“校长,您在盯我们的梢吗?”
“你说得不对。我在寻找我的恋人呢。”他笑着说。
煤永老师的脸在发烧,他有点恼火。幸亏校长一蹿就过去了,他的三轮车消失在树林里。煤永老师和古平老师异口同声地说:
“没人逃得脱校长的手心。到处都是他的耳目。”
煤永老师终于小心翼翼地问:
“农也是同我们同样的看法吗?”
“农好像不关心这种事。你早就知道她渴望建功立业。”
“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业。”
“我估计没人知道,包括她自己。”
“我们别谈农了,谈谈校长吧。”
“校长没什么好谈的。对于他,你关不关心都是一样。”
在山脚下,他们分手了。古平老师要进城去陪妻子。煤永老师是前一天见到她的,她确实是一位迟暮美人,坐在她面前,煤永老师没来由地一阵阵激动。
煤永老师坐公交车回学校时,在车上遇见了张丹织女士。煤永老师问张丹织老师对学校的紧张生活习不习惯。没想到张丹织老师有点鄙视地说:“您同古平老师搞的那些诡计我早看在眼里。”
煤永老师一愣,不敢贸然再问她什么了。可他又觉得不说话很不礼貌——总不能像她一样板着一副脸吧。
“您的体育课和我的地理课有一些交叉的方面,我觉得将来我们可以搞一些联动的项目。”他讨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