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猎人阿迅
阿迅住在陨石山半山腰的石屋里头。石屋是他自己多年前盖的,非常结实,只是窗户比较小,那是为了冬天保暖,所以房里比较黑。进到房里就会发现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原木结构,还铺着地板,客厅里有个大壁炉。所以阿迅的日子还是过得很舒适的。客厅不小,靠墙全是书架和书柜,现在有一些是空空的,因为他将那些书都赠送给鸦新开的书店了。
阿迅是狩猎高手,这门家传的技艺使他过上了比较富裕的生活。七年前,他因为失恋一度消沉,决心远离人群,于是在好友的帮助下在陨石山修建了这个石屋,离开父母到这里独居。
陨石山上不生树木。这山的外形很像一整块巨大的陨石,几乎没有什么泥土,所以只是长着一丛一丛的杂草。当年他之所以能在这种地方盖房子,是因为意外地在山壁的一个凹口里发现了黄土。多么诡异,这凹口里居然蓄起了这么厚的黄土!
在漫长寒冷的冬夜,阿迅逐渐发展出了阅读小说和诗歌的爱好。他本是大地山林的宠儿,所以理解起文学来一点都不费力。起先他是从图书馆借书,后来干脆去书店买书,日积月累,十来个书柜书架都装满了。除了文学,他后来还读起哲学书来。因为读书,他的性格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他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易冲动的小伙子了,他一年比一年变得沉着、敏锐、有耐心。近两年来,阿迅已经不太想独居了,可是他也不愿妨碍父母已安排好的生活。他只是每个星期回家去帮老父母干些体力活。他暗暗地计划回到镇上盖房子,他是生活能力很强的年轻人。
“阿迅,最近在读什么书?”
母亲每次都这样问儿子。这位小个子母亲性情温柔,特别关心阿迅的灵魂生活,对他的生活计划之类则不闻不问。
每次回来阿迅都在家里睡一夜,母子俩在书房里小声讨论到深夜。他俩很少发生争执,母亲对儿子更多的是欣赏。她一直期望儿子成为一个心灵丰富的人,现在看来她正在实现自己的希望。
“那么,今年在爱情方面有什么收获吗?”母亲说。
“妈,我已经发现了我真正想去爱的人。可是她已经有爱人了,我的运气不好。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的。”
“是没有什么关系。你又能爱别人了,我真高兴。”
阿迅心里对母亲充满了感激。
当他在那间他从儿时到青年时代一直住着的房间里快要入睡时,他又看到了那只被他射杀的黑熊。那是一只年轻的黑熊,阿迅拿不准要不要射杀它,可是熊的数目越来越多,已经威胁到山下的居民了。黑熊应声倒地时,阿迅知道它立刻毙命了,他不忍心过去看,他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他托朋友将黑熊抬下山卖给了收购站。从那以后他不时会同它相遇。阿迅在半睡半醒中为自己含糊地作了辩护。他似乎谈到了环境,谈到了人的规则和兽的规则,还谈到了情感问题。后来他就在辩论中入睡了,而那辩论的对手一次也没有出现。
阿迅在小镇上不如在陨石山睡得好。他总是听到从前的某个熟人在近处说话。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浑浑噩噩的氛围,山上太寂静了。
有一天半夜,他过去的女友来到院子里唤他,他出去了。
他俩站在温馨的月光里头,都很高兴。这时阿迅便知道,那段爱情早就死去了。当然女友也不是来同他重续旧情的,只不过是对他目前的生活感到好奇。他们握手告别,双方的心中都充满了温情和惬意。“阿迅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啊。”女友说道。
阿迅对她的这个评价很满意。他想,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要将鸦请到他的石屋里去,让她坐在大壁炉前,他俩要像老朋友那样促膝长谈。这不是梦想,这是可能的,因为他并不打算要同她有比老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不知为什么,阿迅希望早日下山,可一旦他设想某一天同鸦见面长谈,那地点又总是在半山的石屋里头。大概这个他在寂寞中住了七年的地方,已经成了他的心灵的居所。
他清晰地记得那次他给鸦去送书时的情景。鸦穿着一身工作服站在那间刚粉刷过的大房子里,看上去像小女孩一样。
鸦对他送去的书赞不绝口,欢喜得不断拍手。
“他们说您独自住在一座石头山上,是真的吗?”
“是真的。”阿迅说,“我真希望哪一天能请您去我家做客。我们可以面对面交流读书经验。”
“啊,我真想去啊,一想象那种情景就激动。您可不要改变主意啊。忙完这一阵我就去拜访您!我还从来没看见过建在山上的石屋,在那样的屋子里谈文学……我要晕倒了!”
从鸦那里回来,阿迅神魂颠倒,什么事也做不成。
他到后院劈了一会儿柴。虽然天气还不太冷,他还是要将木柴准备得很充足,怕万一鸦突然就来了。他设想的场面是壁炉里烧着熊熊的火,茶几上堆着他钟爱的书籍,有几个书柜敞开,以便谈话间随时取书。对了,还有那两只新买的鹦鹉,一定要训练它们说:“鸦,鸦,我们爱您!”他感到自己有使不完的劲!他决心将鹦鹉训练好了之后,就送给鸦的书店。阿迅越想越兴奋。
劈完柴之后他洗了个冷水澡,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做了简单的晚餐吃了,就开始读康德的哲学书。这已成了他最近的精神享受。每次阅读到了深夜,他就到外面去看天空中的星星——不管有没有星星。他太喜欢这位哲学老头了,因为他解开了他情感生活中的一个死结。
想到母亲对自己的支持,他今天夜里的阅读特别顺利。他在心里不停地同康德对话,甚至提出了疑问。
夜里十二点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的一位同行,他称之为迟叔的猎人上门找他来了。阿迅记得他住在云雾山下,五十来岁,鳏居多年,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他俩多年没见面了。
“啊,您在读书吗?读书真好,可我总是下不了决心,家里事太多,女孩难管,一天忙忙碌碌地就过去了。我真后悔!我要是像您这样热爱读书,遇到问题就不会发愁了。唉!”
“那么,您遇到难题了吗?”阿迅一边问一边给他倒茶。
“愁死了。我告诉您一个信息吧:云雾山的幼蛇数量在减少。当然,这同獴没关系,獴的数量很小。还有猫头鹰,现在几乎看不见它们的踪影了。”
“我听说了在山上办学的事,您认为是这个原因吗?”
“您还不知道吗?您是猎人啊。我责备自己好久了。唉!”
他垂下头坐在椅子上。阿迅不知要怎样安慰这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