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雏凤鸣 第二十七章 踏破苍苔径(第3/5页)

藿香笑了笑说:“是丽妃娘娘心慈,担心我们在那边吃穿用度不方便吧?所以留我们在这儿住着,咱俩这都是沾了娘娘的光。”

“对对,是托娘娘的洪福。”说完,小莲又朝未央宫主殿的位置拜了拜。

藿香想着小莲方才说的话,心里了然,说什么没有地方住,其实只是陈丽妃想留自己在未央宫里的理由而已。毕竟,她绕这么一大圈,不可能只是为自己牵线搭桥,肯定另有所图。

去见见,就知道了。

“今天太晚了,明儿个一大早,你带我去见丽妃娘娘吧。”

小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娘娘说了,若是你想见她,不管多晚,都让我带你去。”

藿香去之前,陈丽妃刚卸完妆。

藿香愕然,平日浓妆重彩的陈丽妃,看上去和王贵妃年纪相近,而今她一头青丝逶迤到腰际,脸上半点妆容也没有,却足足比平日里小了十几岁。虽然褪尽了妆,但她仍然双眸烁烁像墨星,芳唇灿灿似点绛,一张俏面如芙蓉似嗔还喜,转目之间,让人有迈不动脚的风情。

不知她平日为何要用那么老的妆容?在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奇斗妍,不是个个都怎么漂亮怎么装扮的吗?

先前她听小莲说,即使权贤妃入宫,甚得皇上宠爱,但隔三岔五的,也仍会到这未央宫来,还以为皇上是因为陈丽妃的家世。

毕竟,对于张王两位贵妃,皇上都是敬重多过宠爱。

现在看来,陈丽妃能够封妃,除开家世以外,也和她的容貌有关吧。难怪永乐五年一进宫,皇上给她的封号就是“丽”,虽然因为年纪尚轻,没有张王两位贵妃的那份华贵雍容,但她腰肢纤细,举手投足间窈窕生姿,如同豆蔻少女般娇怯。

眉目间天然的妩媚风流,又似灼灼艳桃,撩人心扉。

真不愧那个“丽”字。

见藿香进来,陈丽妃吩咐屋里服侍她的丫鬟们都先下去,只留了她宫里的掌事姑姑益宁在身边。

跪拜行礼后,藿香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陈丽妃温言笑道:“藿香,其实我和你家也算故识,在这屋里,你就不必如此拘礼。”

益宁姑姑端了张锦杌给藿香坐。

故识?藿香抬起头看看陈丽妃,那眉目宛然就是外祖父在书房中珍藏的那张画里的画中人。

但年纪不对啊,在她记忆里,那画的落款是洪武年间,看陈丽妃的年纪,顶多比自己大两三岁,怎么都不可能……

像是看出了藿香的疑问,陈丽妃说:“应该说家母和你的外祖父是旧识,而我,因为看过家母手中的画像,又听家母说他是故人,听父亲讲了好些关于他的事,所以神交已久。”

藿香想起外祖父至死都心念着那幅画像,外祖母甚至为此将那画像放入了他的棺木之中,不由得好奇地问:“他们是自幼相识吗?”

“是的,我们两家本是通家之好,你的外祖父出生于医药世家,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郎中,所开设的益生堂药铺远近闻名,每日求医者络绎不绝。听母亲说,你外祖父尽得真传,9岁便会望闻问切,14岁已经博览天下医书,给病人瞧病,其医术之高明,就连他的父亲也惊叹不已。”

难怪自己八九岁时能够望闻问切,外祖父会那般高兴,说有他当年之风范。

陈丽妃眉眼带了些轻愁,令她清丽的面容看起来更多一分叫人怜惜的柔弱:“本来,两家的父母说定,等我母亲及笄,就让他们成亲。谁知,天不遂人愿,我的外祖母早早病逝,外祖父娶的继室心肠歹毒,嫌萧家门第不高,将我母亲许给了她家乡的望族,硬是将一对有情人拆散了。”

“可我听外祖母说,那年,他们两人约好趁元宵节看花灯之际,一起逃往外地的,但那个姑娘却失了约,为此外祖父伤心多年,甚至没有另外娶亲,只将当时已经为他育有一女的通房丫鬟,也就是我的外祖母扶为正室。”

藿香的母亲,当年还为她的母亲抱打不平过,认为藿香的外祖父既然和外祖母生了女儿,怎么可以任由她外祖母多年都当个通房丫鬟。后来,若不是为了她母亲的嫡女身份,外祖父可能都不会将外祖母扶正,一直将那个位置留给他的心上人,实在太薄情了。

其实,萧九贤当年并不知道藿香的外祖母有了身孕,毕竟,年少时的一时荒唐,对于男人而言,是常见的事情,并非必须承担起的责任。

所以,当年元宵节花灯时,他没有等到陈丽妃的母亲,又在她嫁给当时还是指挥佥事的陈懋后,伤心地外出游历。多年后回到家乡,才知道当年离家时,自己的通房丫鬟已经有了身孕,为他生下一女已经十来岁,都快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于是,他就禀了父母,将这个通房丫鬟扶为了正妻,女儿这才成了嫡女,嫁得正经人家为妻。

也因为这个原因,萧九贤特别疼爱藿香,因为他对女儿,是十分愧疚的。

通常来说,通房丫鬟的命运,往往是卖了或嫁给他人,能够成为妾室,已经是烧了高香,像藿香外祖母这样,一步登天成为正妻的,更是非常罕见。

以妾为妻,按大明律,都要杖一百,更别说以婢为妻了,那是要坐两年牢的,萧九贤当时之所以没有被关进大牢,是因为交足了银子抵数。

也幸好萧九贤是平民百姓,父母亲又因为他多年前不告而别,害怕不答应这要求,他会再次出走,这才能够顺利地将藿香的外祖母扶正。

对于陈丽妃的母亲而言,萧九贤是情深义重,但对藿香的外祖母而言,他却是寡情的。尽管,他照顾她的衣食,给她远超过婢女的地位,然而,终其一生,藿香的外祖母可能都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男女的真正情爱。

或许,对一个人的深情,就是对其他人的薄情吧!

藿香的外祖母是个非常容易知足的女人,对她来说,能够从一个婢女成为当地有名郎中的正妻,安享衣食丰足的日子,相公又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自己的命运可谓人人称慕,又有什么道理悲风悯秋呢?

在她的见识中,见花流泪见月伤心,那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吃饱了饭没事干才会有的无聊情绪。

外祖父逝后,藿香的母亲曾奇怪地问外祖母,怎么会将其他女人的画像放入父亲棺中?外祖母告诉了她这段公案,叹惜说嫁到萧家多年,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相公平生憾事,只此一桩,自己此举,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藿香还记得母亲曾感叹外祖母的大度,能够爱屋及乌到这样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