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一章 慈母手中线(第2/5页)

但得多大的利益,就有多大的束缚,她倒不是和胡善祥较劲,怕人说自个儿不如胡皇后温良贤德,只是不想让人说朱瞻基挑错了皇后,将那么敦厚实诚的皇后废了,选一个恣意妄为、与妃争宠的人入主中宫。

这后宫里头,争宠斗艳的,从来只有妃嫔,没有皇后,做皇后,就得一片平和,贤良大度。

要不然,如何平衡安抚三宫六院里,那么多渴慕皇上临幸的女人?

听了朱瞻基的问话,孙清扬眨了眨眼睛,强笑道:“臣妾刚才用热帕子敷过,怎么,还很明显?”

朱瞻基点了点头,道:“你别怪母后,她也是一片苦心。”

孙清扬嘴角的笑容真实了些:“臣妾知道,臣妾不怨母后,母后为了周全祁镇,未雨绸缪,臣妾自愧不如。只是母子连心,母后纵然是好意,难不成臣妾多见祁镇两回,就会害了他吗?”

“母后如此,六宫中人,只觉得你可怜,或者在背后笑你,有得有失,一个人,太过圆满了,不免遭人忌恨,你就当母后是为着你好,别在意了。”

朱瞻基当然知道母后将太子抱到慈宁宫抚养,此举虽然是为着朱祁镇好,却并非是对孙清扬好,毕竟,若真是只做个姿态给别人看,完全不需要非得初一、十五的晚上才许她们母子见一回,但先前因为废后之举,他已经违了母后的心意,总不能再因为此事,频频与母后怄气,只好劝解孙清扬。

孙清扬也不想朱瞻基夹在她们婆媳之间两头为难,就笑了笑,反过来劝慰他:“皇上说得对,母后这么做,确实是高瞻远瞩,臣妾有所不及。之前祁镇在臣妾宫里,就无端腹泻过两回,虽然打杀了几个宫婢,到底没有查出幕后主使之人,这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祁镇在臣妾跟前,实在是太遭人妒恨,挡不住有人因为对臣妾不满,冲着他下手。”

“皇上膝下三女两子,臣妾所生的就占了两女一子,宫中数妃皆无子嗣,幽怨异常,难免生事,如今臣妾又被立为皇后,不免有人忌恨,有了母后这般对臣妾,反倒多了些同情臣妾的人,少惹许多是非,祁镇他在母后膝下,比在臣妾这儿安全。先前臣妾所说,只是妇人见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朱瞻基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叫朕心疼。朕今儿个下午,让人把祁镇抱到乾清宫去,你也过去瞧瞧,陪他玩一阵吧。”

孙清扬眼睛一亮,而后黯然地摇了摇头:“臣妾不去了,母后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万一下回她再寻个什么理由,岂不连皇上也不能常见祁镇了?皇上就代臣妾多抱抱祁镇,把这衣服——”她自床上拿出一件小儿里面穿的对襟衫,“让人给祁镇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有人问,您就说是让尚衣局里的人做的。”

朱瞻基接过一看,针脚细细密密,一针一线无不平整,显然出自孙清扬自己之手。

他抬眼看着她,美人依旧如花,却苍白了颜色,朝暮与这后宫里无数莺莺燕燕相对,每次来看她,都能让他感觉到她的锐气和精力正缓慢地消磨,寸寸折断。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执念,她更愿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妇人,而不是这高高在上却诸多掣肘、身不由己的皇后吧?

当一位皇后不难,但要当一个众人满意、朝臣称赞的皇后,却是千难万难。

要从容冷静,要克制隐忍,甚至,不能够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悲欢,不能以自己为先。

所以,她虽然如同从前一样笑着,可那笑之后,却是空空荡荡、漫无边际的虚无,看得人落不到实处。

明明挂念着儿子,却说,还是养在母后膝下最好,她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自从当上这个皇后,她总是在含笑饮下哀恨吧?

接过衣服时,朱瞻基触到孙清扬有些冰凉的指尖,皱了皱眉:“这么大热的天,你的手脚还如此冰凉,可是生祁镇之时,损了元气?”

他记得当日生产后见过孙清扬的样子,气血尚算充足,怎么这几个月来,反倒越养越差了?

“宫务繁杂,精力有限,就交一些给淑妃她们去做,你要带两个孩子,顾不过来那么多,得先照顾好自己,叫藿医女来给你诊诊脉,把身子养好了,再给祁镇生个弟弟或妹妹。”

孙清扬欲言又止,终究答了一句:“是,臣妾谨遵圣谕。”

见她答得如此一板一眼,朱瞻基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样的事情,也谨遵圣谕,你到底有没有听朕说话。”

孙清扬点了点头,推开他的手道:“皇上,您把臣妾捏疼了。”尾音里带着一股许久未见的娇嗔。

朱瞻基心里一动,想到孙清扬最近的身体,终究还是压下了念头,看着她懒懒的样子,问道:“你还是叫藿医女过来诊诊脉吧,朕瞧着你,最近精神都不大好。”

听了他这话,孙清扬一怔,勉强笑道:“可能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所以有些困倦。”

见她说热,朱瞻基瞅了瞅屋角空空如也的冰盘:“可最近屋里的冰都没有放,你穿得如此厚,怎么手脚还是冰凉?小马,去请太医来给皇后瞧瞧。”

他身上穿着锦纱常服,孙清扬穿着的却是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的缎面小袄,应该是入秋以后才穿的衣服。

孙清扬连忙阻止:“不用,臣妾这是老毛病,气血有些不足,调养下就好了。好端端的,没事请什么太医。”

一副讳疾忌医的模样。

朱瞻基疑惑地看了看她,却也不再坚持,只道:“那你自己要多注意些,传膳吧——”

待午膳之后,朱瞻基离去,丹枝问道:“皇后娘娘,您为何不直接告诉皇上您气血两亏?”

“皇上为国事操劳,已经很累了,何必拿这样的小事去扰他。”

丹枝急道:“娘娘,您凤体有恙,这可不是小事。”

孙清扬淡然笑道:“皇上又不是太医,就是告诉他,不过平白叫他着急而已。有藿医女帮着调养,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何必还给皇上说了让他添心事呢?”

燕枝忧心忡忡道:“可是娘娘,您这回的气血两亏,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使了坏,您不告诉皇上,岂不让那歹人逍遥法外?”

“本宫是中宫之主,查出来是谁,自有计较。这后宫里头的事,就该在后宫里解决,怎么能让皇上帮本宫出头呢?再一个,皇上听了,盛怒之下,所用肯定是重典,本宫不想这后宫里头,平添杀孽。好了,本宫知道你们担心,但这事你们得听本宫的,谁也不许到皇上跟前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