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五章 猎猎驾长风(第3/4页)
敌军后翼疾驰而来,离他们最近的直接挥矛而进。
因为要护着朱瞻基,玄武不顾刺向自己的长矛,不躲不闪,硬生生地受了一刺,长矛从他的额角斜贴而过,他回手松开马缰,用两指夹住长矛,再顺手给了对方那张惊恐万状的脸一刀。
他眼前模糊一团,不知是被自己还是对方的血糊住。不知为何,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幼年时师傅教自己剑法的情景,一招一式,宛若昔日师傅粗糙的手掌托住他的胳臂,剑虽沉重,他的手上却觉轻飘。
仿佛师傅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为他承担身上大半重荷。
他跃身换到另一匹马上。
紧跟在后的青龙和白虎立刻将朱瞻基所骑的马掩住,与前后合纵上来的其他影卫,一道把朱瞻基护了个严实。
这一下,变成玄武迎战在前。
因为眼睛被血糊住,他看不见有数支长矛正朝着他的胸口而来——
“师傅——”
他身边的杜子衡拍马上前,挑落了数支长矛,却总因寡不敌众,被一支长矛穿透了他的胸口,鲜血喷溅而出。
杜子衡这一挡,他们后面的骑兵已经赶了过来,有些将他俩护住,有些与敌军交战在一起。
彼此间白刃相见,仿佛浑身滚沸着的不是血,是烈酒,烈酒燃烧着血液,烧燎着伤口,铁骑凭陵,刀刀刺心切骨,易水冰寒,剑剑穿云裂石,一时间杀得天昏地暗,山川萧条。
杜子衡只觉得那刺进他胸口的长矛,灼热滚烫,仿佛要烫熟了五脏六腑,把他的胸腔煎得酥烂,四肢百骸都挪开位置,他被胸口传来的甘辣炙得一激灵,往后,却是更深的混沌,他朝马下翻落。
抹了眼睛一把血,勉强能够视物的玄武已经拉住了他,把他横在自己的马上,护在胸前,然后将马缰交给一个骑兵,低喝:“护他回营救治。”他自己换乘到骑兵的另一匹马上,再度上场厮杀。
敌人即将合围过来,如同一个包围圈,要将他们圈在其中。
这时,白虎也奉朱瞻基之命,再度赶了过来。
玄武和他对视一眼,都对身后的人叫道:“跟上——”
两人各率一队,如同剪刀,分两翼夹攻,往敌腹深处剪去。
玄武挥动铁剑,向着他对面的人斩了下去。
宽直的铁剑,携着排山倒海的威势,重重地砍在了铁甲之上,裂帛一般轻易地就将对方劈成了两半。
见他如此凶悍,敌军如同河水似的骤然分开,向着两侧奔涌,露出紧护在后的兀良哈,将其暴露出来。
下一刻,河水再次涌回,把中间面露惊恐之色的兀良哈掩住。
玄武和白虎率同铁骑,再次挥刀弄剑。
敌军再次被撕开了口子。
他们继续挥动刀剑,一剑比一剑狠,一刀比一刀急。
敌军一次次分开,又一次次复原,但掩着兀良哈的人越来越少,有好几次,玄武的铁剑几乎要挥到了他的眼前。
如同要砍碎乱石惊云一般,玄武束着的黑发已经散落,发丝随夜风飘舞,他身上的盔甲,早已被割出了无数道细口,浑身是血。
但就是这样一个血人,却丝毫不给人半分狼狈的感觉,他刺出的每一剑,都是大开大合,给人雷霆万钧之感。
而他的神情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他继续挥动铁剑。
……
就这样,玄武和白虎两翼夹攻,生生将兀良哈还没有合成圆的包围圈,剪了个七零八落。
终于,玄武的剑挥到了且战且退的兀良哈面前。
兀良哈眼瞅着,他身前掩着的侍卫们,如同数片落叶被那柄宽大的铁剑轻轻挑开,他身前的一个侍卫明明紧紧握着长矛,手臂却离开了身体,溅出一片血花,在他眼前飞舞片刻方才落下。
那柄平且稳的铁剑却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挽起一个剑花,而后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起,斩向他的脖颈……他只听到原野四周的天地里,充斥着河水狂肆磅礴的轰鸣,而后,是冷,是寂,是黑。
再也不能够醒来的黑。
看到兀良哈的头颅被自己斩下,玄武方才力尽而竭,落下马去。
这一战,何其惨烈,对方死伤无数,大明也损兵折将,但终究还是胜了,胜得很威风,令草原上的众部落每每说起,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这一战,宣德帝亲射其前锋,杀死三人,将铁骑分为两翼夹攻,大胜,斩其首领,获军器马驼不计其数。
九月十五日班师,二十四日,宣德帝回到北京。
早在宣德帝班师回京之前,玄武和杜子衡就被精选的影卫,换马不换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
军中所带的太医,对他俩的伤势都只能做一些缓解的处理,毕竟军中缺医少药,对他俩这种煨了毒的刀剑之伤,能够做的实在有限。
到了宫里头,早就接到飞鸽传书的藿香已经准备好一切事宜。
玄武和杜子衡伤势感染,再加上一路颠簸,已经只余一口气。
幸好,还有一口气。
藿香此时的医术已经直追她祖父当年,几乎到了生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这样的外伤,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一定将他们救活。
玄武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一整夜都半梦半醒,烧得迷迷糊糊,但意识还在。
屋外的雨滴滴答答下了一夜,他也听了一夜,天亮了,终于沉沉睡去,有宫女进来帮忙洗漱,碰到他滚烫的额头,微微一愣,立马唤了人进来给他擦拭降温,不停地端着水盆进出。
谁都知道,躺在太医院的这两位大人,在这次皇上北巡时,为了救皇上才受的伤,专门由藿医女进行医治,半点轻慢不得。
宫女端了水看看锦被盖着的玄武大人,之前失血过多呈青白色的脸因高烧显现出病态的红晕,有些担心:万一他眼一闭,就这么去了,皇上震怒,只怕侍候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她把帕子放在水里浸了浸,拧干之后,轻轻搭在玄武的头上,为他降温。
玄武喉咙底发出几声嘶哑的语调,宫女听不清,却猜他是想喝水,试了试桌上的温水,冷热正合适,就用银勺一点点给他喂到嘴里。
而睡梦中的玄武,像是回到那次在沙漠里行军,正午的阳光将每一粒沙都晒至滚烫,灼热、干渴席卷而来,浑身脱水的感觉,如同他即将被晒成一片沙海那样,粗砾、荒凉。
他以为自己和所率的兵马都将死在正午的烈日之下。
他能七箭连珠,能够力拔山河,行军打仗,更是一把好手。他从来不怯,即使面对强大过他的对手,他也能强撑一口气到最后,等来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