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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假装专心驾驶塔莉的车,但实在很难。自从面试结束上车之后,塔莉的嘴就没停过,不断编织着少女时期的那个梦想。凯蒂,我们就要成功了。等我登上主播台,一定会要他们雇用你当记者。
凯蒂知道应该踩刹车,是时候为她们共同的未来画下句点了。她不想继续被塔莉拖着跑,更何况她不想离开现在的公司。她终于找到了继续留在这一行的理由。
强尼。
真是可悲。他不爱她,但她忍不住想着,或许塔莉离开之后她能有机会。
虽然荒唐又可耻,但她梦想的重点在他身上,而不是传播,可是她无法对任何人坦承。二十五岁,拥有学士学位的女性应该要赚大钱,攀上企业阶级的顶端,管理当年拒绝雇用她们母亲的公司,尽可能避免在三十岁之前结婚。这个年纪的女性普遍认为婚姻与生育可以慢慢来,不该为了家庭放弃自己。
万一有人想要家庭,而不是有权有势的自己,那又该怎么办呢?凯蒂知道塔莉一定会取笑她卡在50年代,就连妈妈也会说这样不对,然后搬出那个沉重的词:后悔。她会引用女性杂志上那些文章,教训她只当妈妈是浪费天分的行为。妈妈从来没察觉说这些话时她的表情多惆怅,仿佛她所选择的人生毫无意义。
“嘿,你忘记转弯了。”
“噢,对不起。”凯蒂在下一个街口转弯绕回去,停在查德家门口,“我在车上等,我想读完《魔符》[61]。”
塔莉打开车门,“他一定能理解为什么我还不能嫁给他,他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有多重要。”
“他一定懂。”凯蒂附和。
“祝我好运。”
“哪次不是?”
塔莉下车,走向大门。
凯蒂翻开平装小说沉溺在故事中,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发现外面在下雨。
这时候塔莉应该会出来说今晚要留宿查德家,要凯蒂自己先回去。凯蒂合起小说,下了车,走在通往门口的水泥小径上,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敲了两下门,然后自行打开。
客厅空荡荡,塔莉独自跪在壁炉前哭泣。
塔莉递给她一张沾满泪水的纸,“你看。”
凯蒂跪坐在地上,看着信纸上粗黑的字迹。
塔莉:
是我向KLUE推荐你的,所以我很清楚你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宝贝,你是我的荣耀,我知道你一定能成功。
当我接下范德堡大学的工作,心里便很清楚我们无法继续下去了。我希望……但我清楚地知道不能。
塔莉,在这个世界上你要的东西很多很多,而我要的只有你。
这样的两个人当然无法契合,对吧?
我只想说,我会永远爱你。
点燃世界吧!
署名只是一个简单的C。
凯蒂递回那封信,塔莉说:“我以为他爱我。”
“感觉起来他确实很爱你。”
“那为什么他要离开我?”
凯蒂看着朋友,听出塔莉小时候被母亲一再抛弃留下的伤痛,“你有没有说过爱他?”
“我说不出口。”
“那么说不定你并不爱他。”
“说不定我爱他,”塔莉叹息,“只是我真的很难相信爱情。”
这是她们两人之间最根本的差异。凯蒂全心全意相信爱情,只可惜她所爱的人眼中根本没有她。“反正现在你的事业最重要,爱情与婚姻可以慢慢来。”
“是啊,等我们成功之后再说。”
“嗯。”
“到时候绝对会有人爱我。”
“全世界都会爱你。”
塔莉大笑着说:“去他的。”但是笑声有些凄凉。
许久许久之后,那句话依然在凯蒂脑中盘旋,忽然间她有些担忧。
万一全世界都爱塔莉,但她依然不满足,那该怎么办?
塔莉忘记了夜晚竟是如此漫长孤寂,多年来查德一直保护着她、让她依靠。因为他,她学会了彻夜安眠、平静呼吸,梦里只有辉煌的未来,因为他爱她,就算两个人没有一起过夜她也睡得很安稳,因为她知道可以随时去找他。
她掀开被单下床,很快地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发现才凌晨两点多。
一如她所想的,漫长而孤寂。
她走进厨房,装满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站在旁边等水开。
说不定她做错了,也许她此刻感受到的空虚就是爱。她似乎只注意到负面情绪却感受不到正面,不过考虑到她过往的人生,这样或许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就算她真的爱他,那又如何?她能怎么办?跟他去田纳西,住进大学教职员宿舍,成为怀利太太?这样她就无法成为下一个珍恩·艾诺森或杰西卡·塞维奇了。
她由橱柜中拿出印着KVTS的大杯子,倒好茶之后,她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屈起双腿,握着瓷杯暖手。茶香飘上来,她闭起双眼试着厘清思绪。
“睡不着吗?”
她抬起头,看到凯蒂站在卧房门口,身上那套法兰绒旧睡衣她穿了很多年。塔莉通常会取笑她像电视上的乡巴佬,但今晚她很感谢能有这份熟悉的慰藉。真奇怪,一件衣服竟能让人回想起那么多年的往事——睡衣派对、化妆打扮、周六上午看着卡通吃早餐,“抱歉吵醒你了。”
“你的脚步声活像大象。还有热水吗?”
“水壶在炉子上。”
凯蒂走进厨房,出来时端着一杯茶和一盒爆米花零食。她将爆米花扔在两人中间,面向塔莉背靠着扶手坐下,“你没事吧?”
“我的肩膀痛得要命。”
“你多久没吃止痛药了?”
“总之过了规定的时间。”
凯蒂放下杯子走进浴室,拿来一杯水和止痛药。
塔莉配着水吞下药丸。
“好了,”凯蒂回到座位上,“想谈谈真正的问题吗?”
“不想。”
“别逞强,塔莉。我知道你在想查德,纳闷是不是做错了。”
“老朋友就是这一点不好,太了解我了。”
“也许吧。”
“我们两个哪里懂爱?”
凯蒂的神情惆怅又略带批评,塔莉很讨厌那种表情,感觉很像在可怜她。“我懂爱,”她轻声说,“或许不是相爱或被爱的那种,但我知道爱人的感觉,也知道那有多痛。我认为如果你真的爱查德,那么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就会跟他一起在田纳西了。至少当我爱上一个人,我自己会知道。”
“你的世界总是那么黑白分明。你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塔莉,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