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小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软绵绵,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李阿姨把她扶起来,喂她喝了半杯水,告诉她说:“小姐,你发烧了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此刻仍旧恍惚似在梦境中,李阿姨把床头调起来,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问:“想吃点什么吗?”

周小萌喉咙巨痛,也不知道是昨天麻醉剂的后遗症,还是感冒了发烧,只是哑着声音问:“几点了?”

“十点半。”李阿姨知道她的习惯,走过去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把窗子只打开了小半扇,说:“小姐,你刚刚才退烧,还是不要吹风。”

周小萌全身发软,半靠在床头,低声说:“有课。”

“小光打过电话去学校,替您请了两天假。”

周小萌疲惫的想要阖上双眼,她的这间房正对着院墙的东南角,她目光无意掠过,却看到院墙外面的树梢上挂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李阿姨探头看了看,说:“不知道哪家的调皮鬼放的气球跑了,飘过来正好缠在树上了。”一回头看到周小萌从床上爬起来了,连忙走上去搀住她:“小姐多睡一会儿吧。”

周小萌看到那只氢气球,是喜羊羊的头像,缠在树枝上,随风微微摆动。她闭了一闭眼睛,说:“没事,我出了汗,想洗个澡。”

李阿姨知道她洗澡会洗很久,所以把她的浴袍拿给她,就退出去了。周小萌反锁上房门,又反锁上浴室的门,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让水哗哗的放着,才打电话给萧思致。

“萧老师你好,我病了,家里帮我请了两天假,我想也告诉您一声。”

“好的。你还好吧?昨天晚上我去吃饭,看到你被别人抢包,对方人多,我一个人,看着不妙,所以才大叫‘失火’,幸好有很多人赶过来,那些歹徒才跑了。”

周小萌知道这是他的对外说辞了,所以她说:“谢谢萧老师,幸好您路过。”

“不客气,昨天晚上你哥哥已经替你道谢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周衍照?他见过萧思致了?这才是萧思致放气球的目的?周衍照压根不在意自己被劫这事,他为什么见萧思致?

“你哥哥挺关心你的,问了我很多你的问题,成绩怎么样,跟同学们相处怎么样,还有,平时课余喜欢跟谁在一起。”萧思致顿了顿,又说:“你哥哥说,没想到离学校这么近,还会遇上打劫,希望学校多注意学生的安全。这样吧,等你病好了,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萧思致明显还有话跟她说,但怕她在家中受监控,所以说的特别隐晦。

“好的,谢谢萧老师。”

“你好好养病。再见。”

“再见。”

她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浴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床头柜上还散放着药片和水杯,她拿起来看了看,是感冒药和退烧药,已经吃了一次份量,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大约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吧,连李阿姨进房间来她都不知道。

虽然退烧了,可是整个人仍旧疲倦,她掀开被子,打算再睡一觉,突然看到雪白的枕头上有一根头发。是短发,又黑又硬。

她有洁癖,床单每天都换。这根头发,明显不是她的。她伸手把头发拈起来,怔怔的看了片刻,然后拿起电话,打给周衍照。

电话是小光接的,她问:“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

“叫他接电话。”

小光丝毫不为之所动,重复了一遍:“十哥在忙。”

她把电话挂断,突然觉得万念俱灰。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换上,就下楼去。

李阿姨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你下来了,想吃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我去叫司机。”

“我打车出去。”

李阿姨说:“十少爷吩咐过,说这阵子外头乱得很,让司机跟着您。”

“他什么时候说的?”

李阿姨又愣了一下,说:“有好几天了……”

“昨天晚上他几点回来的?”

李阿姨心虚的笑了笑,说:“我昨天晚上睡得早,都不晓得十少爷回没回来过。”

“算了,你去叫司机吧。”

其实她也并不是想出去,只是不想呆在家里。坐上车之后,司机问她:“小姐想去哪儿?”周小萌这才发现司机换了人,并不是经常接送自己的老杨,而是周衍照的司机。周小萌只知道他姓贾,平常沉默寡言,倒跟小光很像。

“去医院。”

她已经有数日没有到医院里来,每个月她可以来探望母亲两次,如果偷偷来,或者多于这个次数,周衍照有的是方法让她痛悔,所以她也不敢逾雷池一步。这个月她还有一次机会,今天用掉就没有了。

医院里永远是那个样子,叶思容的病房里很干净,只有仪器工作单调的声音。护工刚刚替叶思容擦洗过,她的头自从开颅手术之后一直肿着,脸部变形的很厉害,已经半分也看不出当年美丽的容颜。

周小萌攥着包就在病床前坐下,轻轻叫了声“妈”。

“我挺好的,学校里也挺好的……有个男孩子在追我,是学药理的,但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他。毕竟觉得自己还小……妈妈,你要是能醒过来就好了,可以替我拿个主意。这个学期我又多选了两门课,可是我们专业,怎么样也得五年才能毕业,毕业后我就可以自己来照顾你了……新来的护工不知道好不好,她有没有弄疼你……”

她说了很多,说到口干舌燥,大部分是谎言,说到中途她常常停顿,因为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真话她一句也不愿意讲,医生早就说过,叶思容大脑皮质死亡,不可逆昏迷,虽然还有心跳,但只能靠着生命支持系统维持呼吸。

这世上,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还奢望叶思容可以听见。

她在母亲床前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天色渐晚。护士进来滴注营养液,看到她之后跟她打招呼:“周小姐,又来看你妈妈?”

“嗯。”

“这个月的费用到账了,不过有几样药品涨价,下个月的费用,可能要多几百块钱。徐医生讲,让我跟你说一声。”

“好的,谢谢。”

护士走后,她也站起来,对床上无知无识的叶思容说:“妈妈,我走了,过阵子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