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NIGHTMARE

  我搬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去住,每周返回医院看我妈。只是我拖延着没有去做手术,最佳的时间是三个月内,但我一天天拖延下去。

  我不知道我妈骗了我,还是她说的都是真话。

  比如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她是跟青梅竹马的男友一起私奔有了我,还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她编来骗我,我的父亲真是苏啸林。

  我每天不停的考虑这些事情,其实办法很简单,去找苏啸林做个亲子鉴定就行了。但我迟疑着没有走这一步,因为我害怕的事情太多。

  我在焦虑中渐渐失常,独自坐着的时候深深泪流满面,一个人进进出出,总是吃很多东西,然后不停的呕吐。

  我住的那个地方其实名字很美,叫凤凰路,那是一条开满凤凰花的大道,大红的花朵像火炬一样,燃放在绿色的枝叶间。

  我每天在街上乱走,买很多东西,拿回家去连拆都不拆。

  我也知道自己快要疯了,但疯就疯吧,反正我早就已经一无所有。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怀孕已经四个多月,腰身宽大的衣服也已经快要遮不住肚子,小区保安本来叫我邹小姐,现在也改口称我邹姐,他们总帮我拿东西帮我叫车,说您一个人身体又不方便真实太不容易了。

  我想再不能拖了,也就是这时候,苏啸林亲自出面,找我来了。

  打开门看到他时,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很冷淡的招呼他:“进来坐。”

  他自己一个人,也许司机助理都在楼下,我沏茶给他喝:“没有白茶,绿茶行么?”

  他说:“你挺执着的。”

  我笑了笑,上次是苏悦生说我执着,这次是他父亲。

  我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他碰都没碰那杯茶,只是端详了一下我,说:“你和你母亲,长得并不相似。”

  我说:“忆旧不必了,我妈现在虽然没死,但是和死了差不多,你要有心,早干吗去了?”

  他说:“我听说你和苏悦生约法三章,所有的事他都替你办好了,肇事者终审判决都下来了,判了十年监禁,这是最重的判法,连双方律师都认为判得太重,可以保证他家里人再使劲,十年内也捞不出来他。”

  他眼睛看着我:“所有的事,他都遵守了承诺,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我沉默了片刻,问他:“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会答应我和苏悦生在一起吗?”

  他说:“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没有如果。”

  我讽刺的笑:“你们苏家人做事情那么周到,为什么连亲子鉴定都不做一份。”

  他说:“你要想看,我让司机拿上来给你看。”

  我看着他,他说:“人人都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平,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平,年轻的时候忙于事业,奋斗几十年才有今天。可是一个人,一句话,一件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所有的一切。你觉得命运公平吗?”

  我说:“不是我的错。”

  他说:“没有说你错了,所以我才一直忍到了今天才来找你,你要是再这样拖下去,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我说:“我是真的不甘心,所以我要再做一份亲子鉴定,我妈妈告诉过我,我父亲并不是你。”

  “愚蠢!”他冷笑着呵斥我,“你还有没有廉耻!”

  我突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明白过来,我注视着他,紧紧盯着他,他脸上的笑容那么讽刺,可是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慢慢地说:“其实你知道,你做过亲子鉴定所以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但你不希望我和苏悦生在一起,所以你用这种方式拆散我们。”

  他眼神微敛,我轻轻笑了笑:“真是下作,幸好我不是你的女儿,不然有你这样的父亲,我还不如去死。”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你这样想心里好过一些,那么你就这样想吧,如果你觉得在做一次亲子鉴定有意义,那么就再做一次吧。”他微微摇头,怜悯地看着我:“其实事到如此,我也希望你并不是我的女儿,因为我的儿子,为了你已经快要死了。他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处乱走,我问他到底要怎么样,他说要找一棵树,一棵最大的树,我虽然没有问他在说什么疯话,但也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厌倦了这样活着,那时候只怕就会把他自己埋进那棵树底下。”

  “我也年轻过,那个时候,我也真心实意地爱过一个人,失去她的时候,我觉得很难过,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也失去了一样,但苏悦生不是这样,那个时候,我失去的或许只是一只手,他现在失去的,却是整个心脏。”

  他将自己的一根头发交给我,对我说:“你自己找人去做亲子鉴定吧。即使你不是我的女儿,作为一个父亲,我也不会希望你和我的儿子在一起,因为他实在是太爱你,这种爱对他而言,对你而言,都太辛苦了。辛苦到终有一天,你或他都再无法承受。”

  苏啸林走后,我独自坐在窗前,楼底下长满高大的绿色乔木,枝叶葳蕤,郁郁葱葱。苏啸林的头发被我装在一只塑料夹袋里,我将自己的头发也装在另一只袋子里。生活真是奇怪啊,所有的一切到最后都拧成细细的发丝,悬于一线。

  我还是害怕,害怕另一个结果,如果我和苏悦生真的是兄妹,那么我大约只有不活了。

  就在突然之间,孩子在肚子里微微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动弹,非常轻微,轻微得我都形容不上来,像是春天里风触过池塘,又像是花枝斜逸,终于触到了蝴蝶,我惊恐地站起来,手放在肚子上。

  可是他没有在动弹,就像刚才那一下只是偶然,只是我的错觉。

  也许他是告诉我,我确实犯了大错,也许他想告诉我,不要怕。

  可是我真的不敢选啊,如果是可怕的结果,那让我怎么办呢?

  周末的时候,我再一次去看我妈妈,她病情没什么变化,仍旧只能靠仪器维持。医院将她换到单人房间,还有一个护士专门照料她,但她既没有好起来,也没有再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