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星呼啸

[1]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兜兜转转都是爱着那些不够爱自己的人?

  即使在后来的路途中,我有过种种沮丧和失望,甚至是悲哀的情绪,但它们都不足以令重逢时那一刻,从我内心迸发出来的隆重的感动,有丝毫褪色。

  在陆知遥到达拉萨之前,我们间或地发过几次短信,都像是履行公事一般汇报了一下各自的行程,从他的短信中我得知了一些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地名,比如色达,比如卓克基。

  而我独自待在拉萨的生活看起来却乏善可陈。

  同房间的小麦邀我一起去了一趟纳木错,去了一趟色拉寺看喇嘛辩经,其余就是每天都在大昭寺跟着藏民们一起转寺。

  我和陆知遥像是遵循着某种潜在的规则,谁都不真正触及彼此内心的那个部分,我是经过了那些事情之后对整个世界关上了内心那扇门,但我知道他不是,他是真的无所谓,不在乎。

  他没有提到具体什么时候到,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我也没问过。

  可是那天中午醒来,端着一碗泡面正准备开吃,手机一振,他的短信跃入眼帘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淡定了。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们到了,刚下火车,待会见。

  手里那碗泡面差点儿被我打翻,我一边冲进洗手间梳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惊慌失措的脸狠狠地骂自己,程落薰你个二百五,你就不能从容一点儿吗?从容一点儿你会死是不是?

  化不了妆,所有的化妆品都寄回了长沙,连打底的东西都没有,只能顶着这张被晒得黝黑的脸,素颜去见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会对自己的形象那么在意,在意得有些矫情,有些斤斤计较,镜子里的我穿着一件在八角街以五十块钱的价格买的毛衣,扎了一个马尾辫,表情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算了,反正再怎么打扮,也不会倾国倾城,我安慰自己道。

  远远地看到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我竟然有些不敢迈开脚步。

  那种感觉极其不真切,就像……你做了个很美好的梦,而且在梦中你知道这是在做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温暖光亮,甜蜜动人,璀璨绚丽都是一场短暂的骗局,太阳一晒就会蒸发。

  可是当你睁开眼睛,以为要再次切身地面对这个残酷凶恶的世界时,有人告诉你,那不是梦,那都是真的。

  我看着他们一群人从后备箱里把行李搬出来,陆知遥扶着他的吉他,临街而站。

  我形容不了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涌动的那些情绪叫什么,我曾跟自己说过,如果我不能强迫自己以一张平静的、不动声色的脸去面对那些会让我的心跳顷刻间陡然加速的人,那我就不要去见他们。

  事实上,我做不到。

  直到之前分开的时候,关于怎么称呼他我们还是没有达成共识,此刻,我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声“陆知遥”,他寻声望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朝他跑了过去。

  我并没有预谋,可是站在他面前时,整个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地扑了上去。

  站在他旁边的那些朋友都在笑,我红着脸却没想要松开他,一秒钟过去之后,我感觉他也顺势抱住了我。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拥抱。

  我听见他轻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仰起头深呼吸,薇薇一笑,没什么,久别重逢,礼貌性的拥抱。

  可是如果真的没什么,那种从胸腔里一直弥漫至鼻腔的酸涩,是因为什么?

  等他们放好行李后,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找了一家川菜馆坐下,陆知遥自然而然地牵着我的手,向我介绍即将一起踏上旅程的朋友:“这是一尘,这是阿亮。”然后转向我,“这是程落薰,我在路上捡的。”

  我本想抽出手去打他,却被他牢牢地握住,直到吃饭的时候,我们两人都腾不出一只手来端碗,他仍然不肯放开。

  晚上坐在小酒吧里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在心里拷问我自己。

  我难道不应该厌恶这种感动吗,我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期待而感到羞愧吗,我难道不应该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快乐感到自责吗?

  如何证明自己忠于爱情,忠于自己的心,也许许至君也在同样的时间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是唐熙第一次主动提出能不能跟他一起去参加他和朋友的聚会,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点了点头:“可以,就怕你觉得闷。”

  唐熙笑了笑:“没关系啊,我本身就是个很闷的人。”

  她的潜台词是:我当然没有你那个程落薰有意思,否则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有些不愿意对我说他的事,原来他心里有一个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的人。”坐在副驾驶座上,唐熙默默地看着许至君的侧脸,忧伤地想。

  的确就像许至君所说的那样,聚会本身是没什么新意的,在长沙,大多数年轻人的夜生活无非就只有泡吧和唱K两种。

  坐在一间小小的清吧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房价、股票、投资理财之类的话题,许至君很少说话,只是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候才懒洋洋地稍微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唐熙一直正襟危坐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好装成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抛出自己的诱饵。

  终于,有人说饿了,许至君跟另外一个男生起身出去买烧烤,稳唐熙想吃什么的时候,她故意说要个烤玉米。

  玉米烤熟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点时间里,她要好好把握。

  “他一直都这么沉默寡言吗?”趁着酒吧的歌手换了一首轻柔的歌,她笑着问那些还在座的人。

  有个男生回答道:“是啊,一直都这么个德行,多说几句话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被他女朋友否决了:“屁!他以前跟落薰在一起的时候,不晓得多活跃,讲起笑话来笑死人好不好。”

  程落薰!就是这个名字!

  唐熙当即心里一颤,周围那几个人在昏暗中闪过的一丝尴尬神色都被她牢牢地捕获在眼里:“我也听说了,想必他们的感情很好。”

  大家都“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没有人搭腔,也不好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