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殷泉乖巧地喝着汤,思绪飞到了摔下楼那日。
当时他在三楼画室里。
这是他的小习惯,心情不好,或是拿不定主意时,便会将自己关在画室,只有画画能让他平静下来,忘却烦恼。
而烦恼的主因便是阚渊呈,他让他感到陌生和不可思议。
说实话,他挺担心阚渊呈醒来后会怎样看他,哄了四年,才把人哄到手。如果感情不但没转好,反倒更加恶劣,殷泉不甘心。
跟男朋友发生关系这件事本就不在他的预期内。
阚渊呈不善言辞,不够细致。因为家境不好和一个人孤独求学的经历,让他习惯用厚厚的盔甲武装自己,轻易不让别人看到他内心的软弱和柔软。
殷泉明白,但他在等。
等他终有一日敞开心扉接纳他进入他的内心世界。
他想,被坚冰包裹着的火焰一旦得见天日,必定能够温暖周遭一切。
这份炽热的爱,他渴求,盼望,更自信有足够的耐心等得到。
那天,渊呈身上带着酒气,但他却是清醒的。
事情发生后,羞涩、喜悦还有迷茫通通汇聚成一股难以描绘的情绪不断在心口处蔓延回荡。
等渊呈离开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发了半天呆。
而后便是父子俩再次爆发争执……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殷泉的回忆,他疑惑地抬头,跟缓缓走进来的阚渊呈怔怔地对上。
琥珀色的眸子晃动着,像那披着弯月银霜荡漾过的湖面,激起波光涟漪。
陈妈看到阚渊呈脸的瞬间,脸色便立刻沉了下去。再看他手上除了最常见的电脑包,两手空空,连探病的水果鲜花也没带,上心程度可见一般。
眼中的嫌弃更重了。
顾忌着自家少爷的心情,她不情不愿地打招呼:“阚先生,你来了!”
阚渊呈看了她一眼,目光轻飘飘地从身上扫过。
陈妈心头一紧,莫名忐忑,紧张地舔了舔唇瓣,事先想好的各种恶毒不重复的辱骂词汇哽在喉咙里。
表情讪讪的。
阚渊呈微微颔首,并不介意她的言不由衷。
黑眸看向殷泉。
殷泉半靠在床头,手中拿着汤勺,右腿吊着,打了厚厚一层石膏。
这会儿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湿漉漉的鹿眼里,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和困惑。
可怜兮兮的,乖得不行。
让人想薅一把软扑扑的卷毛~
“腿怎么受伤了?”
察觉到如脱缰野马的心态,阚渊呈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别开眼。
将电脑包随手放在病床一侧的沙发上。屋子里开着空调,似乎有些热。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直接坐在病床前,瞥了一眼剩下的大半碗汤水。
“没胃口?有别的想吃的、想要的尽管说,我一定尽量满足你。”被关在病房里,不用细想,便知是受了这段孽缘的牵累。
论情,论理,他都应该负责。
陈妈嘴角抽搐,不满地瞪着他。眼刀子直往他后脑勺射过去。
这么敷衍冷漠,就是少爷口中的真诚爱护?
先生说得对!少爷太年轻,怕是看中了阚渊呈优越的皮相,看不懂人心。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陈妈暗暗腹诽,心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跟殷文韬告一状,务必隔绝两人的来往。
殷泉怔愣着,回过神,眼神慌乱躲闪。
手抖了一下,勺子掉回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看到阚渊呈,不可避免的想到两人肢.体.交缠,亲昵旖旎的一夜。
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两相缱绻。
瓷白色的脸颊上笼着粉霞,朦朦胧胧煞是美好。
而后便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疏离公式化,胭脂色迅速褪去,脸上添了两分苍白。
这种疏离远比曾经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排斥更加令他心伤,迷惑。
殷泉一时间道不清其中区别,但他能体会出两者的不同。
曾经的渊呈疏离冷傲,但私下却同别人说过喜欢自己,只是希望他来主动,其实他是个温暖但很别扭的人。
而眼前……
仿佛他说要天上的星星,渊呈也能摘下来!无关情与爱,只有公事公办的认真。
殷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开始放幻灯片,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有之前相处的画面,也有那晚他的狠戾残暴……最后通通定格为眼前这张冷漠骄矜,自信傲然的脸。
有什么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只是消失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抓住。
他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家里安排好了,我现在什么也不缺,”他顿了顿,想到自己为了追一张被风吹落的画稿脚滑摔下楼的乌龙囧事,霎时心虚得眼珠乱转。
殷泉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转移话题撒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有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啊,我不是不想联系你,谁知道那么倒霉,正赶上腿受伤了,爸爸又没收了我的手机、连病房里的电话也拔掉了……渊呈,你不要担心,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好了。”
说着,他伸手揪着阚渊呈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
还尝试动了动打着石膏的萝卜腿。
一副“我很好、我还可以再战五百年”的泼猴样儿。
引得陈妈又是一阵心疼唠叨。
阚渊呈眸光闪了闪,对上他弯弯的眉眼,那双澄澈信任的眼底满是期待和讨好,犹如凌厉的鞭子,鞭笞着他的心魂。
让他开始怀疑。
他的自以为是便是对的吗?
阚渊呈以为,他愿意负责,尝试着与别人的人生绑在一块,便是拯救了殷泉苦难的下半生,也是对这个引狼入室,被骗情骗财的炮灰的恩赐!
或许某个瞬间,他还会沾沾自喜,自己做了一回好人,如同那怜悯青楼花魁们身世飘零,遇人不淑而赋诗几首的浪荡诗人。
但殷泉需要这种不对等、不公平的“好”吗?而自己又是否能保证将这个谎话说一辈子?
阚渊呈从不觉得谎言罪大恶极。
如果一个人能将向善的谎言说一辈子,是真是假,谁能分辨?也并不重要。
但是,他可以做到吗?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挡住眼中的复杂,生起快刀斩乱麻的念头。
念头一起,便越想越清晰。
越想越觉得冒然负责是个多么荒谬,又多么虚伪的决定。
他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一尊警惕防备的门神,阚渊呈只能按捺住刚下的决定。
他冷着脸,嘴角讥诮,借机发难:“不良于行还叫小事?你应该通知我的,你能跟别人说,对我这个男朋友却守口如瓶,我就这样不被你相信吗?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点也不担心你,一点也不重要?”
说罢他听到了极短促的呼气声。
显然,陈妈被气得鼻孔都睁大了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