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鸿门会议后,飞程顺理成章地正式宣布对子公司进行合并。

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的关旗陆成为集团里的焦点人物,并初步在商业媒体上崛起,然而他行事低调,除了集团市场部交给媒体的官方资料外并不接受采访,形形式式的求见者全被许冠清挡在了门外。

飞程集团下凡是和系统集成业务相关的所有子公司职员,都被要求提交一份正式的书面述职报告,要求本人陈述清楚自己的工作岗位,工作职责,工作内容,和历年来的工作成果,如雪片一样的文件经人事部经理过滤后送到关旗陆手里,再按关旗陆批复回来的指示每天约见大批被辞者,由早到晚谈至唇皮干裂。

银通公司里,自动离职的加上后来被关旗陆开掉的员工,几乎占去原来的四分之一,四十八楼一下子空荡不少,往日的闲适和欢声笑语早荡然无存,一个个谨慎沉默地做事。

许多时候,因为达不到完全不问钱财的条件,由是便不得不与生活计较。

家里有孩子的,要供房子的,买了车子的,每天出门第一件事就是钱,对于一份薪酬优渥福利完善的工作,谁又轻易丢得起。

和银通相比其他子公司执行起来更加惨烈,电信和政企开掉了百分之七十,形同于整个公司一锅端掉,能留下来的只有一些业务能力强的或水平精湛的核心技术人员。

在这种干戈大动的杀戮时刻,关旗陆却特地招了一个人进来,就是万沙华,她的职位为金融事业部的大客户经理,关旗陆安排她和古励一组,跟随古励熟悉业务,万沙华虽然以前没有做过销售,但因为她曾在银行做事,对金融行业的业务流程非常熟悉,而且认识不少银行同业,所以和客户打起交道来很有优势。

休息时候安之更少在办公室逗留。

亲身经历这么一场企业大变革,亲眼目睹以前朝夕相见的同事,忽然之间就已一个个默然抱着纸箱从飞程里消失,她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似在一夜间成熟,也变得有些冷眼看起世情来。

“越来越觉得社会和人心复杂。”她神情落索地和司寇说,“以前每天上班都精神抖擞,现在每天闹钟一响就觉得烦,不想起床,有时候很迷茫,也不知道到底是我不适应社会,还是这种太过复杂的环境不适合我。”

司寇已经调回集团做副总裁,连办公室也搬到了司淙隔壁。

他笑道,“不会吧,你这么早就进入了职业疲惫期?”看她一眼,“如果真的觉得闷,换一换环境吧,还是你——”始终舍不得那个人?后面半句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如果你没有调回集团就好了,那样我还可以去投靠你。”安之把碟子里的水果一片片全吃干净后起身,其实她想换工作的念头已起了很久,只是最近人异常懒散,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也就日复日拖了下来。

司寇陪着她往外走,“我回不回集团有什么关系?你想换职位我给你安排就是了。”

安之摇头,母亲不让她和司淙相认,她也就不想节外生枝。

前方电梯口前的两道熟悉身影让安之的身形定了定,然后关旗陆和万沙华也看到了司寇和安之,显然大家都是刚用完餐回来,这片广场就那么一点点大,他们习惯吃午饭的地方也就那么三两家,想不碰上也难。

“你先上去吧,我去便利店买瓶酸奶。”安之对司寇说。

司寇一把搂住她肩,嘿嘿笑道,“我陪你去。”

转过身后安之才白了司寇一眼,嘴形无声说着二字:无聊!

司寇忽然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咬一口,威胁道,“你再说!”

没想到他会有此一举,安之大为错愕,陡然便觉背后生寒,似被人带某种强烈到足以令她直觉预警的情绪盯视着,她有些发急,伸手就拨开肩上司寇的手,司寇目光一暗,却仍是跟随在她身后。

万沙华轻笑一声,带点幸灾乐祸,“感觉很不好吧?”想当初她在旋转门后看见关旗陆牵着叶安之的手时,简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永永远远地分开。

关旗陆收回视线,破天荒地竟然点头承认,“是很不好。”说完唇边却露出一抹笑,笑容中透出隔绝的凉冷,仿佛在该刹那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电梯门打开,钟如想和关访茗从里面出来,看见关旗陆是一喜一怔,钟如想的目光飞快掠过他身边的万沙华,她正冲关访茗礼貌而疏离地笑笑,然后对关旗陆说,“我先上去。”

骑楼外安之不悦地瞪着司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司寇忽然就起了情绪,直接冷应,“我喜欢。”

安之一愕,敏感的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心慌,“不和你说了,我去买东西。”

司寇即刻拉住转身想走的她,深吁口气,他双手按在她肩头,俯首对上她的黑瞳,放低的声音只让她一个人听清楚,“安之,我不是你哥哥。”

安之倏然变了脸色,惊呆失语,只圆睁双眸骇然看着他。

她的反应令司寇唇边浮起一抹无奈和隐约的苦涩,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他一字字强化她的认知,“你听清楚了,我,司寇,不是你的哥哥,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回想起这段时期以来她和他的相处,那些肆无忌惮的玩笑和亲昵动作,她的说话虚弱到了断断续续。

“我原以为莉姨会告诉你。”没想到叶母竟没有。

安之的眸心笼罩在一种极无辜而绝望的情绪里,人仍然不能反应,只是不断重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司寇松开她,别过脸去望向遥远天空下的楼群,扯了扯嘴角,哑声说,“因为我喜欢你腻在我身边,我喜欢你对我的不自觉的信任。”他回过头来,眸心灼光跳跃,“一句话,我喜欢你,这么说你明白了?”

“我……我……不、不明白……”无法接受的安之惊惶地一步步退后。

独生的她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没想到在二十三岁这年竟然梦想成真,天上给她掉下一个现成的司寇。

她没有母亲,或者应该说她有,但养母和亲生妈妈始终存在区别,在她知道真相之后,虽然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在彭皆莉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但内心却时时涌起一种无根之萍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