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残山剩水成风月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忽然一队人鲜衣怒马地穿过街巷来到庆善坊秦王府前叫门。此时满城晨鼓还没响,街坊四邻也都还在安睡之中,被这百来人的马蹄声惊扰得从梦中醒来,一时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涌到窗前门外伸头探望。
秦王府管家匆匆整理衣冠迎出来,只听领头的笑道:“管家别担心,我们是禁军独孤将军手下。今日是我们来得唐突了。只是事情紧急,拖延不得。”
管家仍旧一头雾水,迷茫地问:“什么事情,敢情明示。”
“自然是喜事!”领头的神气和善,亮出一份圣旨:“陛下给秦王殿下赐婚,快带我去见秦王颁旨。”
整个秦王府都被这话惊呆。管家呆了片刻,不敢多言,飞快让人去请平衍出来。领头的人却说皇帝已经有吩咐,秦王腿脚不方便,不需行礼。又将圣旨宣读了一遍,只说秦王身为宗室贵胄,身有残疾,内府空虚。皇帝从名门之中选贤淑贞静的适龄女子赐封广安公主,适秦王为妃,由中书令平若主持,着当日完婚。
圣旨宣读完毕,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领头的笑道:“怎么秦王还不谢恩吗?”
平衍苦笑着抚着自己的断腿:“身有残疾,不能行叩拜大礼,还望陛下恕罪。”
对方笑道:“是了,有秦王这句话便好交代。”
平衍终于问了句正经话:“这位广安公主是谁?”
领头的人笑道:“秦王不必着急,再过片刻便有人来送庚帖册书,陛下连秦王的聘礼都已经准备好了。陛下说。事出仓促,却不能委屈了二位新人,三书六聘之礼下能少。只是时间紧急,却等不到那么长时间。陛下已经令人将书礼都已备齐,二位的庚帖也已经由陛下亲自过目后恩准,只需府上筹备婚礼之事便可。”
平衍听了默然不语。
领头的人又道:“是了,还有一事。陛下说事起仓促,秦王府中定然没有准备,青庐也已经着人去内库中提了,殿下不用操心青庐之事,准备宴客便是。这是龙城首屈一指的大事,陛下已经下令,命宗室诸王公皆来观礼。”
平衍听他说到这里,也已经想明白了,不动声色地转向管家:“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去准备,只怕要慢待贵客了。”
管家愣了愣,还不甘心:“可是殿下……”
“陛下的成命已决,没什么可是了。”平衍也站得累了,抱歉地向来人笑了笑:“我身体不济,站不得太久。若是尊驾旨意已经说明白,就请到屋里去喝杯酪浆如何?”
“不敢叨扰殿下。”对方连忙推辞:“陛下还等着在下回去复命。殿下,”他突然看着平衍的眼睛,“我回去该如何向陛下说?”
平衍知道这是在要自己表态,当下毫不含糊:“请向陛下转达,多谢陛下关念,三日后将携新妇觐见谢恩。”
这便是答应了婚事。来人松了口气,告辞离去。
平衍却已经支撑不住,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上,吓得关键连忙过来和阿屿一起搀扶着平衍,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好在五月的天已经十分暖和,石凳虽凉,平衍毕竟还能经受。
阿屿捧来浆酪给他喝下去,又缓了好一会儿,平衍才慢慢平复了下来。他思量了片刻,一连串地吩咐:“管家,还是去准备宴请客人吧,咱们府中不见外人也有许久了,府中人手只怕不够,一会儿平中书来了,我让他从晋王府调人来。”
阿屿好奇:“世子会来?”
“自然。”平衍哭笑不得:“他是主婚之人,只怕这会儿已经接到旨意,很快就会来,你去准备迎接吧。另外,”他沉吟了一下:“今日如果真的宗室诸王公都会来的话,须得加强守卫。你替我跑个腿,送个话给西府的素黎将军,我今日怕是没空去见他,就请他帮忙暗中留意吧。”
阿屿点头答应了。平衍叹了口气:“今日是要忙起来了。先让人去烧水,做新郎,总得沐浴更衣才显郑重。”
阿屿有些疑惑地问:“可是新娘子是谁都不知道,殿下就不好奇吗?”
平衍一时没有回答,抬起眼望向天空,此时晨色初现,淡青色的天空从西向东,渐次浅淡,终至融入天光之中,只在日夜交会的边缘,留下一抹旖旎的玫瑰色。
“是谁并不重要。这样的身份,不得慢待便是了。”他心中是有些微期盼的,但是也深刻地明白,那期盼不会白白实现,总要有些代价。而他在这样日影不曾露面的拂晓,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考虑关于代价的事情。
平若来得比平衍预想得还快,几乎是与第二拨宫中派来的人同时到了秦王府。
这回是高贤亲自带领了一群内官,手捧着三书六聘各项书礼,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有女方一本正经的陪嫁,有皇帝御赐的礼物,甚至连男方的聘礼也都替平衍出了不少。高贤笑眯眯地一见平衍就不停地道喜,却躲着平衍不肯多说话。见平衍要发问,便急忙转身招呼从人将青庐送进来,选了厅事前的空地大张旗鼓地搭起来。
龙城仍保留着些许草原上的习俗,婚事要在临时搭起的如穹庐一样的帐篷里进行,因为以靛青帷幕装点,因此称作青庐。
平若倒是兴致勃勃,在一旁看着仆役们将青庐搭起来,又一卷卷地往里面铺氍毹,笑着对平衍说:“七叔,这青庐可是我与陛下亲自去内库中寻来的。我们都记得当年在贺兰部看崇绾大人嫁女儿时用过的青庐。门帘上追着砗磲坠子,里面帐幕都是重锦真丝,南朝的绣工。总想你堂堂秦王,不能还不如一个崇绾大人吧。这一顿好伐,总算不比他差了。”
平衍留意到他话外意思:“怎么,你知道这头尾?”
平若倒是诧异了:“怎么,七叔你竟然不知道?这就难怪了,我刚才进门还在奇怪,虽然仓促些,可毕竟是喜事,你怎么倒是如临大敌一般。”他走到平衍身边坐下,问:“你知道这广安公主是谁吗?”
平衍心头猛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我该认识吗?是谁家女儿?”
平若却从他微微泛上粉色的眼皮察觉到他幽深细微的情绪,轻轻与平衍撞肩,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相信对不对?七叔我告诉你,今日大可以放心,不是旁人,就是你的晗辛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