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欲行欲坐知何时

  叶初雪产后精力不济,一日里能睡上十个时辰。起初平宗见她久睡不醒,吓得寸步不敢离开,直到御医再三保证,说叶娘子只是心血虚耗太过,如今能睡是好事,他才略安下心来,一面从龙城调来乳母、宫婢、内官等人,一面命人在燕然山下的燕州寻了一处宅邸做行官,打算等叶初雪过了满月再回龙城。

  不料叶初雪偶然醒来,见他仍在身旁,便皱着眉推他走,连声道:“你如今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在我这里盘桓不去?龙城那么多事情都等着你去做呢。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这么多人伺候保护,不会再有事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加惹得平宗恼恨起来,捏着她的脸问道:“不是让你老老实实等我回去吗?怎么就跟人跑了?!”

  叶初雪苦笑,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心中一时酸楚甜蜜一起涌上来,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终究只能揽住他的脖子,贴住他的额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平宗却几乎融化在这声叹息中,只觉四肢俱都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便侧身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收入怀中,到了此时才觉得后怕。这大半年里,危机四伏,险阻重重,她是如何扛过来的?他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失去她的危险而不自知。如果晚到一天,如果晚到一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几乎不敢去想,一想就觉得五内俱都绞在了一处,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叶初雪窝在他怀中,被他的体温气味笼罩着,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伸臂过去环抱住他的腰,低声道:“阿护,分开了才知道我有多离不开你。你把我变成了缠人精,只想就这样缠住你,一辈子也不放开。”

  “那就不放,再也不分开了。”他紧紧地搂住她,埋首在她的发间,只觉银发中风霜的味道不减,却又多了些婴儿特有的奶香味,“你给我生儿育女,我来养家。”

  饶是此刻心绪激荡,叶初雪还是被他这话逗得笑了,推着他的胸膛向后拉开一点儿距离,抬头看着他笑道:“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如今贵为一国之君,还有偌大的天下等着你去平,你却只想着养家,让天下万民如何能够心悦诚服啊。”

  他也呵呵笑了起来,一用力仍将她纳入怀中,用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胡茬去蹭她的额头,口中说道:“齐家总是在治国之前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然还是家最重要。”他说着突然抬起头朝叶初雪的脸上瞧了一眼,忽而一笑。

  叶初雪敏感地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平宗仍旧压住她的头让她在自己怀中躺好,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在想,你那句话说得倒是颇有皇后的凤仪气度。”

  叶初雪心头一动,斟酌着说辞,转身背靠在他怀中,缓缓道:“你如今既然已经御极登基,自然是要册封后妃的……”

  “等你好了回到龙城,”他在她耳边细细亲吻,低声道,“我就册封你为皇后。”

  他的气息温暖,令她如沐春风,如饮醇酒,熏陶陶浑然忘机,低声喃喃抱怨:“好想喝口酒呀,你却不让我喝。”

  “等你身子好了,多少都给你喝,眼下你还是专心休养。”平宗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在回避什么,便又试探地说,“还是你想在这里就册封?不然怎么看着不高兴?”

  叶初雪自己也觉得难以说出口,轻声叫住他:“阿护……”

  平宗诧异地直起身子瞪住她:“怎么?你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我愿意!”她连忙安抚他,“你说过要让我成为和你并肩共享世间荣耀的那个人,我愿意的。”

  平宗细细打量她,看进她的眼中,对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已经了然于心:“可是你想让我册封别人为后?”见她目光突然瑟缩,便越发笃定,不禁发怒:“叶初雪!

  你就不能消停些,老老实实让我来安排吗?”

  叶初雪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就像哄小孩子一样低声道:“你说过要取消八部私兵制度。”

  “这跟让你做我的皇后没有关系!”平宗恼怒地捉住她的手,“叶初雪,我的国家,我来做主,你不要想这么多。”

  叶初雪不理睬,继续说下去:“八部是北朝之本,如今削了又削,连最后的私兵也要裁撤,必然会引起诸部心生疑虑。从大局看,每部不过一万兵力,不算大事,但若八部离心,则是天大的隐患。”

  她说的这些道理平宗都明白,愈加不悦:“所以你就要将这皇后宝座让给别人?”

  他们彼此熟知心意,已经不需要叶初雪多说,他就已经猜到了她的全部想法:“我那些八部姬妾,都会有封号这你放心,莫非你还要让贺兰频螺做我的皇后?叶初雪,你就不怕她做了皇后将你弄死吗?”

  叶初雪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以为我做皇后,就没有人要弄死我吗?”

  平宗一怔,登时沉着脸不说话了。

  叶初雪见他生气,也不去招惹他,叫来乳母,让把阿戊抱来,在怀中逗弄了一会儿,轻声道:“当初我过江北上的时候,是无论如何料不到会走到今天的。不但能够与你倾心相待,还能生育儿女。那一日你将阿戊抱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像做梦一样,生怕一转眼醒了,还在紫薇宫的冷雨中等着别人给我送白绫来。”叶初雪抚上平宗的脸,“阿护,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有了阿戊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宁愿就守着这份幸运和幸福,不让任何人夺走它。”

  这是她从未向他袒露过的心声。平宗听得动容,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

  “我信。可我也想要保护你呀。”她亲吻他的唇角、面颊,低声地说,“你如今是一国之君,却为了我离开龙城滞留在燕州,龙城中的人会怎么想?满朝文武会怎么想?”

  “没关系,有阿沃在……”平宗脱口安慰他,然而话没说完,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阿沃……”

  叶初雪避开他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我祖父熙帝在时,宠爱顾美人,恩及全家,在凤都城中顾氏子弟风头一时无人可比,即便我父皇和他几个兄弟也只能努力结交,方能讨得祖父欢心。当时朝议汹汹,凤都朝野议论起来,只说顾美人狐媚惑主,谁在乎祖父与顾美人是不是真的两情相笃?后来你们先帝南下,顾美人的兄弟在太仓河战败身亡,北军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长江落霞关。当时朝中诸臣群起而攻之,不说顾将军无能,却全都指责顾美人乱国。迫于压力,我祖父熙帝纵是对顾美人恩爱情浓,最终也只能将她贬去冷宫。不久之后我父皇登基,顾美人自知绝无幸理,便在冷宫中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