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犹记当时西江月

叶初雪怔怔看着脚下跪着的几个人,一时只觉气闷,抬头冲小初道:“去把窗户打开,怪闷的。”

小初却犹豫不动:“娘娘,天还冷,还是别开窗的好。”

叶初雪就冷笑道:“你看,连个窗户我都做不了主,你们到我面前来说这样的事情,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众人见她不悦,个个噤声,面面相觑。

叶初雪发作了一顿,也知道光发脾气没有用,叹了口气,对小雪道:“泡杯清茶来。”

平宗知道她始终不爱喝北方的酪浆,回到龙城后就专门寻来几斤南方的清茶尽她用。叶初雪专门手把手教了小初和小雪泡茶,日常承露殿中酪浆、奶茶、清茶都备着,通常还是喝奶茶,只是在情绪不好的时候才喝些清茶缓解。

小雪已经熟悉叶初雪的习惯,不敢怠慢,沏了一杯茶来,送到叶初雪的手边。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觉一股茶香随着滚烫的茶水沿着喉咙流下去,烫煨着肺腑,心头烦躁压下去许多,这才耐着性子问下面跪着的几个人:“你们把事情再说一遍,皇后宫中的事情,怎么又牵连到我这里来了?”

底下几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发虚,一时都不说话。

叶初雪便指着其中一个内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近日精神不济,记性也不如以往了。你再说一遍。”

那内官硬着头皮道:“奴婢叫柏岚萨……”

叶初雪点点头:“是了,我看你的长相也像个胡人。”

柏岚萨赔笑道:“奴婢曾祖父一代从大月氏东来,本来效力于西乌桓王庭。先帝征西乌桓,大破王庭,奴婢与父兄一起被俘,父兄死于路上,奴婢当时方四岁,没入内宫,担当杂役。”

叶初雪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运坎坷的可怜人。”

柏岚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怔了怔,低下头去,继续道:“奴婢在宫中三十年,一直在承恩殿听事。先帝驾崩后,承恩殿荒下来,晋王……”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磕头道:“陛下当时整顿内廷,提拔奴婢主管承恩殿诸事务,如今皇后娘娘封册在承恩殿,仍由奴婢伺候。”

叶初雪再看他身边跪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年纪与小初、小雪差不太多,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另一个却是熟人,她以前在晋王府见过的,贺兰频螺身边贴身侍女燕舞。于是问柏岚萨:“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柏岚萨正要回话,突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承露殿的内侍长杜衡恩跑进来通报:“陛下来了。”

众人正要起身跪迎,平宗已经大步进来,摆摆手道:“都免礼。”走到叶初雪的身边,在她肩膀上微微一按,低声道:“坐吧,我就随便坐坐。”

叶初雪知道他是听说了这场官司,专门赶来为自己坐镇的,既无奈又感动,压住他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那就烦请你到里面坐坐,这里的事情我处置得来。”

平宗目光闪动,在她面上一掠,也笑道:“我是怕你嫌烦。”

叶初雪又好气又好笑,目光从屋里一众人身上扫过,低声道:“你这样说,倒像是我不知好歹了。”

“你只管处置,朕不说话。”平宗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拍,果然走到一旁的胡床上坐下,命小雪也给他沏上一杯茶,便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热闹。

只是皇帝亲临,再如何不置一词,对旁人来说也是一种威慑。柏岚萨只觉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擦着眼角流下去。他匆忙用袖子拭去汗水,这才指着那个十六七岁的宫婢说道:“这个孩子叫小月儿,四年前进宫,就分在承恩殿,是奴婢一手把她带大的。如今承恩殿住进了皇后娘娘,本来轮不到她伺候,不过因为皇后娘娘身边人也不多,因此便开恩让她入寝殿伺候。”

叶初雪笑道:“是了,我记得皇后身边还有个莺歌,是跟燕舞在一起的,怎么没见?”

这事柏岚萨跟小月儿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片寂静中,一直低头不语的燕舞不得不开口:“当日龙城城破之前……”

“是光复之前……”柏岚萨提醒她。

燕舞噎了噎,只得改口:“光复前夜,皇后将莺歌遣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叶初雪似乎对莺歌的去向远比对眼前这桩是非要感兴趣得多,追问道:“遣走做什么去了?”

燕舞欲言又止,下意识地朝平宗瞟了一眼,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忙伏在地上不肯吭声。叶初雪没好气地瞪了平宗一眼,却被他正巧抬眼看见,禁不住扑哧一乐,专心低头去喝茶,对叶初雪的目光视若无睹。

叶初雪知道平宗在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对柏岚萨道:“你继续说,小月儿在皇后寝殿伺候,然后呢?”

柏岚萨用手肘捅了捅小月儿:“你说。”

小月儿怯怯抬起头,先朝平宗望去,叶初雪见状知道还是怕他,便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平宗低着头专心吹着水面上的茶梗,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突然察觉到了殿中异乎寻常的安静,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也就心中明白了,于是仍旧一言不发地低头去看茶汤,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真的与他无关,他只是碰巧坐在这里喝口茶而已。

叶初雪无声地笑了一下,吩咐小初:“有油炸的果子怎么不给陛下拿上来吃?” 说完扭过头来仍旧盯着小月儿,神色依旧一派从容:“怎么,有什么在陛下面前说不得的话吗?”

小月儿吓得连忙伏在地上磕头,一连说了几个不敢,见叶初雪只是微笑不语,只得说道:“今日娘娘……”她想起之前的教训,连忙改口道:“皇后娘娘晏起,奴婢奉命端着澡豆就在寝宫外听唤,却无意间听见有人在小声说闲话。”

燕舞突然开口道:“旁人小声说话,你却竖着耳朵听,还说什么无意?”

叶初雪面色微沉,向左右笑道:“原来承露殿与承恩殿不同,什么人都能在我这里畅所欲言呢。”一句话说得众人当下面色如土,不敢接话。

燕舞一愣,不由自主又朝平宗看了一眼,见他无所回应,这才悔恨自己冒失,伏在地上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