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纵惟翻覆俯仰间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两声房门,正在榻上靠着隐囊看书的平衍倏地一下坐起身,将手中的《毂梁传》向旁边一扔,扬声招呼:“阿屿!”
阿屿正在一旁打瞌睡,立即警醒地跳起来冲过去打开了门,简略问了几声,回头向平衍报告:“是厍狄聪将军的消息来了。”
平衍等的就是这消息,立即招呼:“快让进来。”
来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贺布卫士,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是跳下了马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赶来汇报。平衍的心提了起来,知道这消息定然会十分急迫。他不等对方下跪行礼,便连声道:“不用行礼了,快说说。”
那人点了点头,接过阿屿送来的酪浆,却顾不得往唇边送,只是说:“厍狄将军带领我们兄弟一路暗中护送叶娘子进了雒都。属下亲眼看着她去了崔相府邸,又与崔相一同去了世子的王府……”
平衍却耐不得如此的啰唆,打断他问道:“到底要说什么?直接说!”
“是。”那人干咽了一下,才道,“因为已经到了雒都,属下们心头放下大石,也就有所疏忽,想着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到了雒都就更加无虞,也就放松了警惕。”
平衍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耐着性子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日世子离开府邸之后,有一伙人从府中将叶娘子劫持走了!”
“什么?!”平衍惊得一下子坐直,瞪着他问,“什么人干的?”
对方迷惑地摇了摇头:“看模样眼熟,后来想起来是在路上偶遇过几次。只是这群人扮作商贾,并没有过多留意。”
平衍强按心头怒火,又问:“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对方更加羞愧,低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当日弟兄们没料到会横生枝节,待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
“也就是说进了雒都就没人盯着她了?”平衍怒极反笑,“即使不想着向我交代,若是陛下得知叶娘子被人劫走不知下落,你们就能保住项上人头了?”
那人也知道这次失误太重大,连忙跪下磕头:“属下知罪,请殿下给属下机会,让属下等人戴罪将叶娘子寻回来。”
“你们打算怎么找人?”平衍的语气阴沉。
“厍狄聪将军委派属下回来复命,他本人带着弟兄们在雒都暗中查探,守住附近主要出入道路,广布眼线,一旦有蛛丝马迹就会追寻下去。”
平衍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再过多责难也于事无补,叹了口气道:“你且起来,好好休整一下,我拨三千禁军,明日启程,你与他们一起奔赴雒都。具体细节等明日的军令吧。”
阿屿遵平衍的吩咐将来人送走,再回转时见平衍靠在床头,双目紧闭,颧骨显出一丝异样的红来,吃了一惊。他久在平衍身边,知道这是又要发病了,连忙过去要扶平衍躺倒:“殿下,是又不舒服了吗?我去叫医官来!”
他转身想走,却被平衍一把抓住衣袖:“不必。”平衍攒了口气才说:“备车,我要进宫。”
阿屿一怔:“进宫?现在?可是已经宵禁了呀。”
平衍就着阿屿的手劲儿坐直身体:“给我一碗参汤,备车。”
参汤的确起了作用。平衍来到承恩殿的时候,面色已经比之前红润多了,因为低热而引起的浑身疼痛也减弱了许多,令他能够积攒起力量面对贺兰皇后。
贺兰频螺被他软禁在承恩殿中,这些天不见天日,面色变得苍白,也不肯再如以往那样悉心打扮,只是简单将发髻一丝不乱地绾在脑后,一身素衣,看上去倒是比初封皇后时更具威德。
她对平衍深夜登门丝毫不觉诧异,看着他冷笑:“七郎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吗?可惜得很,一时死不了。”
平衍躲过她凌厉的目光,命内官扶着自己在绳床上坐下:“我倒是没想到皇后如此神通广大,幽居禁宫,还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你说的话,我不懂昵。”贺兰频螺悠然自得地靠在凭几上,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口微微打了个哈欠,“不管七郎是为了什么而来,这个时间总不合适。你我虽为叔嫂,却也是君臣。你也说了,我的事情,只能陛下回来决断,那么你此时在这里不走,就是失礼。七郎你读了那么多诗礼之书,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我不会纠缠娘娘,只要娘娘给个示下,叶娘子现在人在什么地方,知道了答案我立即就走。”
“哎哟!”贺兰频螺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话,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被关在这里不得与外人联系的是我。坐居中枢,主掌朝政的是你。你却来问我人在哪里?”
“嫂子神通广大,平衍自愧不如。只能来向嫂子求教了。”
“又肯叫我嫂子了?”贺兰频螺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矮几上摇曳的灯花,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平衍“哦”了一声,也不再逼问,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拿出一丸药来,对身边一个官人道:“麻烦拿碗清水来,我要吃药。”
贺兰频螺皱眉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平衍有些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大夫嘱咐我每三个时辰要吃一次药。以往这个时候,吃了这丸药就可以睡了。今日却没办法,只好借承恩殿的水吃药。”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了七粒药丸,一排放在面前矮几上,抬起头冲贺兰频螺笑了笑:“七粒药丸,想必也够了。吃到第七粒,若是还问不出叶娘子的下落,我也就只有死在这儿了。”
“七郎,你如今倒是长进了,会以死相逼了?”
“人是我放走的,如今找不到了,与其等陛下回来问罪,不如我自裁的好。”
“你就一定知道是我指使的?”
平衍微微一笑:“嫂子并没有问细节,就立即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不是有默契,那就只能是嫂子知道得比我还要多。”
贺兰频螺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漏了底细,一时想不出应对之词,索性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嫂子还不肯承认吗?”平衍也明白不将她彻底压服,她是不会就范的,于是正容道,“我派人尾随保护叶娘子的人回报说,路上就与劫持她的人照过面,可见那些人也是从龙城去的。这龙城之中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对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