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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创文明城市,交警又抓得很严了,说是不罚钱,看到了直接拖走,吓得光明不敢开出去。老小区跟着大修整,停车场要扩建,垃圾房要翻修,路灯也换了颜色,连同烂在楼道的墙上,那一只只东倒西歪的废弃的“白皮”,全都成了重整治对象。它们中的很多已经不是牛奶箱了,时而被人拿来塞小广告,写办证号码,也有人存放钥匙、挂雨伞,即便什么用场都不派,爬楼梯的时候抬头看一眼,也能靠它识别楼层。
现在赵光明要做的是,把这些年他安上去的奶箱,一个个拆下来。其实很简单,跟装的时候一样,四个螺丝一拧,这只白皮就永远从墙上剥落下来了。
听到动静,就有人开门出来看看,哎,光明,来拆牛奶箱啊。
是啊。他现在会说点本地话了。
那人看了两眼,又关上了门。
赵光明收完这个,又去了下一层楼。他像一个拆弹专家,把角落里的毒瘤一一除去,又像一个自掘坟墓的人,抹平这些年亲手创下的功绩。他的三轮车上放着一个蛇皮袋,里面堆着家家户户过去的奶箱。这些家里有的小孩长大离开了,有的大人离婚了,有的房子早已易了主。他们有了新的房子,新的奶箱,每个小区门口的超市和便利店里,都有比一只“白皮”更大的奶箱。
等下一拨人来把墙面重新刷白,以后上楼的小朋友,又可以伸出一只小脏手在墙上摸来摸去了。
小时候回家跟人说话不看路,一不小心撞上牛奶箱的尖尖角,就大哭。
大人就指着牛奶箱说,怪伊,怪伊,叫赵光明来拆掉伊。
这下再也不会撞到了。
全新的白墙,让人想起小时候白雪酸奶的质地。赵光明一定是五点钟过来,把白雪酸奶放进去,到晚上再来收空瓶。
赵光明的三轮车,载着一瓶一瓶拿箱子隔开的牛奶,在小区里骑来骑去,等到天亮的时候,三轮车就空了,骑起来很松。现在他骑起来,越来越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