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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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说,富人养犬,穷人养狗。小区里到处都是狗。
犬讲品种,狗只讲一条命。狗命一条,有时什么也讲究不了。遛狗的人相互碰到了,从不询问种,上来只说,你家狗叫啥呀。
名字也是不讲究的,毛黄的,就叫黄毛,皮黑的,都叫小黑。也有些即使留个心眼取了名的,就像小区里多叫斌斌和欣欣的小孩一样,动不动就撞上了。所以有两个嘟嘟,两个旺财,两个阿郎,叫贝贝的最多,数过来竟有四个。余下几只面熟的野狗,统统唤作噜噜狗。
这么多狗,老王全都能认清楚,像小学班主任一开学就能把教室里每张脸都认全一样。班主任不单记脸,还要熟知各位的脾性。路上走来一只狗,叫什么名、几岁、住哪里、是公是母、喜欢谁家的狗,老王都有数,他说社区干部管人,他管狗。老王和狗打照面的时候,那口气就像对人一样。
贝贝,吃了吗!
阿郎,出来白相啊。
来福,天冷,回去回去!
见到面生的狗,老王就主动凑上去,哎,你好呀,你叫什么呀。老王的喉咙总是响得惊人。
有时主人会在后面说,我们叫啥啥啥。也有人冷着脸不回答,当老王是戆蠹。
妈妈也说老王戆。人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王端着饭碗一出去喂狗,就不晓得要回来了。
老王说,你懂啥,狗看得起你,才同你白相,吃你的饭。
那一只总是来不及洗的碗,就变成了固定的食盆。有时老王带着它出去找狗,有时狗会自己找来我家楼下。
小区里的狗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老王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东家一口,西家一口,不知不觉就长成大人了。吃百家饭的小孩通人情,好养活。狗也是,他说狗是最通人情的。
在家的时候,听到外面有狗叫,老王都知道是谁在叫。
老王说,你听,这个喉咙是黑豹。
黑豹平时很善,一碰到生人就要叫了。
有时夜深了,外面两只狗吵得凶,老王在卫生间里洗漱,或者已经躺下睡了,又自说自话,哎呀,大黑狗又和卡卡打起来了。随后象征性地把脸转向窗口,卡卡不准吵!
好像外面的狗能听到似的。
碰上下雨天,妈妈不准出门,老王就搬一只矮脚凳,爬出阳台。坐在防盗窗上,伸出头能看到很远。他看怪脚刀家的两只狗打架,把吃落的瓜子壳、话梅核扔过去,像一个热情呼喊的竞技比赛观众,刀脚怪,打回来!打回来!伊打你一下,你还伊十下!
小时候老王也是这么教导我的。那时我们也像这样坐在防盗窗上,等妈妈的脚踏车骑过闵珠的小店,接着进入我们眼门底的小路。老王说,你看妈妈样子好吗,背脊挺吗。
等到老王不想看了,他又变成裁判,一脸严肃地说,好了,讲平!握手!还是好朋友。
两只狗还在打,老王自顾自拍拍身上的瓜子灰,窗门“啪”的一声合上。回屋看电视去了。
老王说,打狗看主人,其实是看狗打主人。小官的黑狗凶煞,春光的狗和气。三麻子跑江湖,他的狗一样会看世面,沉得住气。杂货店的狗像闵珠,心宽体胖,处处好管闲事。看得出的除了性子,还有处境。人苦的,狗也寒酸。人神气的,狗也体面。老王说最好的狗睡床上,次一点的睡地板,再次一点的关车棚里,顶次的,车棚外面随便放个啤酒筐,就算搭个窝了。到天冷,套上苹果纸板箱,垫几层破布。天热,除了一个饮水盆,什么都不要。
体面的狗冬天要买新衣服,车棚里的就拿旧棉毛衫改了穿,那颜色和花纹看上去同拖把头上的布条类似。要美容,就随便扎一个冲天辫。要洗澡,端个小脸盆在自家门底洗,或者去河边,游一圈再回来。人人都有自己的办法,钱少的人最多。
老王还说猫是离人的,狗不一样,狗亲人。要是没有狗,小区也不像小区了。所以不论是睡床的还是睡车棚的,老王都给他们安个姓。老关的狗叫冬冬,老王非要叫它关冬冬,乐乐的爸爸姓侯,老王就叫它侯乐乐。老王讲,对待新认识的狗要有礼貌,叫全名,等到熟络了,再一口一个冬冬,一口一个乐乐。
有时候却很没礼貌。看到怪脚刀家的狗,就喊它怪脚刀,大不同养的狗直呼大不同,小店老板娘的狗叫贝贝,老王只喊它闵珠。走出家门,老远就喊,闵珠,过来!闵珠的狗就冲过去叫两声,然后和老王一起走到小店门口,人吊酱油,狗就趴在窗口看,那香气多闻一口是一口。
老王使劲按它的头,下去!馋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