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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的狗辈分不一,生着高高低低的喉咙,各式各样的脾气都有,就像小区里的人一样。

有像来福和阿郎这样活得长的,不知哪一天就老死了。

也有像黑豹这样的,生龙活虎着,不知哪一天就闯了倒霉事体。

老王说,人活到像来福这样,活回本了,也就不怕死了。若是活在像黑豹的年纪,心里更加不知道存一个“死”字。

他讲起自己十六七岁,光身在河里游泳,从货船的螺旋桨下面贴身钻过去。也攀上乡下人的拖拉机,一乘乘到毫不认识的远地方去。爬到高树上伸手捉胡知了和金飞虫,再高的树丫杈,没有不敢上去的。

他说,人年轻的时候,脑子里就不会写“死”这个字。

可是现在呢,生了毛病的要开刀、要吃药。吃了牢饭的要送钱、要缓刑。谁都不舍得一条命。可是这条命呢,确实越来越险,出门要看红绿灯,看杀头车,一副性命绷得紧紧的,看得死死的。

老王摸阿郎的头,阿郎,你说是吗?

阿郎不响。旁边的小黑已经睡着了。天冷了,它的啤酒筐里又多了好几层垫絮,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谁给铺上的。

老王抬头看看天,阿郎,妈妈说明朝要下雨,怎么办啊?

我不出来,你们也别出来了。

我讲,你是狗司令,你最大,人家出不出来都要你管牢。

老王说,瞎讲,我不是司令,我和阿郎一样,和乐乐一样,我是加涛狗。我们一样的。

狗不怕死,怕下雨。下雨天不能出来玩。放晴的时候,好像放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