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故事

现在我想讲一个花花的故事。

在捉垃圾的人离开之前，花花一直过着稳定的生活，有工作，包吃住。

每天清晨和傍晚，捉垃圾的人都准时会拖着一辆垃圾车出来，后面跟着花花。他们清理着小区里每一幢单元楼前面的垃圾桶。捉垃圾的人工作的时候，会拿出一个巨大的黑袋袋，扶住侧弯的绿色垃圾桶，像扶着一个宿醉的人让他好好吐一场，等肠胃都吐了个空，再揪起黑袋袋，一把扔到垃圾车上去，然后去探望下一个宿醉的朋友。

花花总是站在他旁边，它喜欢从那些漏在地上的垃圾里找东西玩，但常常会被漏出来的脏水浇一身，或者被垃圾车里掉下来的东西砸脑袋。有时候下雨天，捉垃圾的人穿着一个褪色的黄雨披走在前面，花花没雨披，毛发被雨淋得湿嗒嗒，整个身体就没了形状，远远看过去好像车里掉出来的一块垃圾，跟在后面飘啊飘。不工作的时候，花花和捉垃圾的人就住在小区旁边靠河的一间违章小屋里，离另一栋小官的违章小屋很近。捉垃圾的人挑拣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大人鞋子、小孩玩具，洗干净放在白场上晒，花花也在白场上晒。路过的人都认识它。他们知道它的主人，知道它的职业，只是不知道它叫什么。

花花这个名字是老王给它取的。那时花花已经是一只流浪狗了。过年的时候，捉垃圾的人要回老家。他带着大包小包行李，好多是捡来的宝贝，站在路口和早起的老王告了别。

过年回来见！

可是过完年就再没回来。

花花独自住在违章小屋里过冬。直到新的捉垃圾的人搬来了，他们有夫妻两个人，还有小孩，就把花花赶走了。

花花虽然变成了流浪狗，却只在小区里流浪。每天早晚，花花还是会出没在各个垃圾桶附近，转一转，嗅一嗅，它很厉害，从不和新的捉垃圾人碰到，也不和小区的宠物狗打架。有些人嫌它脏，身上有跳蚤，有病菌，在路上看到花花，就大声喊自己的狗，那边别过去！

花花是个独行侠。没人知道它睡在哪，吃了什么，也没人关心。有时候别人家阳台上晒的鞋掉下来，它会咬着鞋到处跑。隔几天，人们会在那片白场上找到自己的鞋子、抹布、拖把头。

老王说花花是一只好狗。他说花花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白毛上沾了一点黑黄，但不显得杂乱，种还是很高贵的。老王还说它通人性，他说在厨房烧菜的时候，好几次开抽油烟机，就看到花花在窗户下面玩，他一吹口哨，花花就窜来窜去。后来老王每天吃晚饭都会留一口，带下去放在垃圾桶旁边，过一会花花自己会来吃。老王自从生病以来，很多方面都不讲卫生，他不用碗，一捧饭菜全握在手里，一边下楼一边吹口哨，走到窗户下面，一门心思等花花来，花花吃饭的时候，老王就一直说，花花来，花花吃。

现在花花已经意识到自己原来叫花花了。有几次花花吃完，想跟着老王上楼，老王很凶地骂它，走走走。

我说，你这么喜欢，洗洗干净养了吧。

老王说不行，这个小区里除了我还有好几户人给它留吃的，花花就是要吃百家饭才饿不死，流浪狗给人养去反而不好过了。

现在老王还没开饭就会先抓一把拿到楼下，等花花过来吃了，他再上楼吃饭。有时候花花不来，他吃几口就走到窗户边瞧一眼，吹几声口哨，然后说，花花今天肯定在别人家那里吃饱了。

今天花花又没来吃晚饭。放在垃圾桶旁边的零碎食物已经没了。不知道是被别的野狗吃去了呢，还是被扫垃圾的人清理掉了，他最恨把剩饭剩菜倒在垃圾桶外面的人。老王站在垃圾桶旁边吹了几声口哨，又走到旁边几幢房子探望着，没有花花。

我说，那我们吃完饭去找花花吧。

老王说，不用找，你也找不到，花花很厉害，小区这么小，它藏得老好，你要找它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你不找的时候呢，喏，它自己又冒出来了。

那我们去散步吧。我只好换个说法。

今天的散步路线很扭曲，我知道老王想找到花花，他嘴上说找不到，却走了各个角落，还有那个给捉垃圾的人住的违章小屋。里面吊着一个小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女人在灯光下面做晚饭。白场上摆着一些旧衣服鞋子和瓶瓶罐罐。我们在路上远远地看到几只花斑野狗，老王说，听叫声就知道不是。我们看到好多小区里的宠物狗跑来跑去，老王说，你看它们都是吃饱了力气没处使，跑来跑去不知道干吗。

晚上老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电视。外面老有狗叫，没多久他又出门了。

你干吗？

我就这里走一走。

你也许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故事，可是对老王来说是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