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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主百步桥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家里没有财主婆。
百步桥二十岁讨老婆,四年得两男,第六年,老婆不知得什么病死了。他讲,那辰光生点毛病不放在心上,发寒热不退,请了赤脚医生没看好,就放伊独自在家躺着,自己下地干活去了。百步桥总以为女人休息几日会好起来,没想到从此撒手去了。撇下两个不会干活的小鬼。
百步桥家里穷,讨不起第二个老婆。他讲,要我卖了工分去讨老婆,万万舍不得,讨了也要给上代人骂死。可是人天天在田里,如何管得住两个,就忍痛把小儿子过继给隔壁村的亲眷了。
一个人扯屎把尿,大儿子领到十来岁,也能跟着下地了。百步桥想来想去,实在舍不得送出去的骨肉,苦苦哀求,又把小儿子讨回来了。从此百步桥一手领小孩,一手管几亩地,熬过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照他的原话,那十几年好像叫忙死鬼扯着头皮一样,跑进跑出,恨不得闭起眼睛来。
大儿子老实,干农活,会持家。和百步桥一样,二十出头早早结了婚,成了家。小儿子活络一点,当过农民,跑过码头,做过小生意,约莫三十多岁,总算有了一家像样的服装加工厂。盖了房买了车,当起了小老板。百步桥因为过继的事,心里愧疚,一直待小儿子极好,小儿子也极孝顺。过年旅游,国内国外,都带上他一道去了。百步桥说,到东到西,都拖牢我这样一个死老头子,讲出来真难为情。
家里几亩地,百步桥是舍不得的。他讲,地本就是拿来种的,换几套房,这钱好比地上捡的,心里虚。两个儿子却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拆迁,一下分到三套房。大儿子一套,实际上是给大孙子结婚用。小儿子虽然不缺钱,一套还是要给,剩一套自己留下养老。一家人苦哈哈半辈子,虽然没了地,终归是吃穿不愁了。
钞票多有啥好,钞票一多么,就不晓得怎么花了。百步桥总是来这样一句。
小儿子生意稳住,手脚越来越松。那几年,乡镇小老板满地跑,个个讲排场,比风光,地下赌场一夜盛行。老虎机,大小点,天价麻将,种种时兴,高利贷也跟着起来了。生意场上搭来搭去,小儿子横竖躲不过去。一只脚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村里玩不够,还叫人带去南方玩。半年工夫,活活见他输掉厂子,输掉车子,最后要放贷的追到家门口要房产,老婆惊呆,隔天带着小孩回娘家去了。乡下这种事并不少见。
百步桥讲,什么叫变死,真真这就是了。要这许多钞票来,比草纸还不如,擦屁股都没伊用起来爽气。
百步桥嘴上骂,心里疼小儿子,偷偷卖了房,自己存款掏出来,叫伊重新去办厂。他讲,没啥要求,养老院这点钱覅忘记交就好了。大儿媳不高兴了,不就是小时候少管几岁么,这样偏心,从此养老的事再不想管了。百步桥不怨她。
我这辈子嘛,苦头吃足了,福也享过了。钞票这种事体,要想通,命里有就是有,老天要拿走,你也没办法。财主百步桥一大圈兜下来,田换房,房换钱,活到六十几的尾巴上,两手空空离开了百步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