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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阿祥和老主顾们聊天的时候,总是默契又轻巧地回避那些严肃的讨论,总是一副好像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口气。老年人有一种类似吃茶叶蛋的习惯,越是心里堵的事,越是不情愿拿到台面上来讲,自己闷着,成天只喜欢讲点无关紧要的,边边角角的。他们关心的是面粉发得松不松,油条煎得脆不脆,咸大饼的葱味有没有随着热气散开来,以及这座城市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家正宗的、本地人做的早饭铺子——他们就是吃这一套。阿祥呢,他只关心你拿到的那份早点烫不烫,新不新鲜。

可是很多人早就不吃这一套了,他们路过菜市场门前的这条马路,看到一个手指油腻腻的老头子,皱着眉眼,略带颤抖地夹一支烟往嘴里送。烟灰不知往哪随手一弹,吐气朝着自己的油锅。来了人,就用这只手去抓尼龙袋,开蒸笼,拿包子。沾了脏,就往自己的破烂围裙上面轻轻抹一下。他的破旧的组装三轮车周围,一只茶杯,一地老痰,一口壁上起满了膏的茶叶蛋电饭煲。人们看到这些,赶紧绕开去,说,这种老头子顶不讲卫生啦,再便宜也不好买来吃,当心拉肚子噢。他们看了几眼,便一个一个地走开了。

阿祥就站在三轮车旁边,好像周围仍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木板门面似的,让他显得体面,正宗,有底气。好像附近还会有邻居的小孩厚着脸皮问他讨一点东西吃,然后大人怒气冲冲地过来付钱。好像电视台记者就在路上了,他们要让他说说,自己是如何在早饭界混出名气的。他心里肯定早就想好了几句响亮的回答,等着记者夸他宝刀未老。还有他那蹩脚的普通话,肯定也会把自己的名字错叫成“阿强”。

天气很冷,离十二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阿祥拿出几个还没入汤锅的熟鸡蛋,暖暖手,他从不吆喝,只是等饿肚子的人过来,等着老主顾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