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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往抽屉里藏香烟,是二〇一七年十月四日。前夜我去参加同学的订婚宴,拿了一包中华回来。第二天带去给老王。照例,他关照我藏好一点,不要给护工看去。我已经藏得很熟练了。我问他,铁皮屋叔叔啥辰光来,他讲,伊前几天来过了,要过好几天再来了。
十月五日,老王喘气喘得厉害。肿瘤转移到肺里,影响呼吸了。虽然呼吸困难,精神头仍是很足的,老王跟小护士聊天,叫她拿吸痰仪器来。他一心觉得气急是因为喉咙里老痰太多了。小护士说吸痰太痛苦了,要不要考虑一下。老王说不要紧,不怕的。于是那根管子就插到他喉咙里去,吸出很多痰来。问他,有没有呼吸畅快一点,他说没有。于是又吸了一次。我明白,吸痰已经没有用了。管子插进去,喉咙里已经长满肿瘤了。吸出来的痰也都是红色的。老王却说,再吸一口,再吸一口。他想要好好地喘气。
医生说,呼吸不畅就带吸氧器或是无创呼吸面罩吧。老王却不愿意,戴了一会就拿掉了。他说自己鼻梁太高,戴着骨头疼。实际上是他太瘦了,脸上没有肉,撑不住那个机器。他想要自己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很大的声响,消耗着他最后一点体力。我和妈妈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点体力。因为他太精神了。头脑清醒,眼神活络,不断地和护士说话,还跷着二郎腿。我们想,这大概又是一个关口。从二〇一三年到现在,老王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闯过很多很多关口了。他太厉害了。
到了晚上,老王因为气急,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打了镇定针,终于睡去了。医生说,大概可以睡到第二天早上,明天再想对策,如何让他呼吸顺畅一些,但也该有所准备了。
睡到十二点多,是十月六日了。过了国庆,过了中秋。经过了小哥的毕业,也经过了小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老王在睡梦中陷入了昏迷,监控的机器滴滴滴叫起来了。两个钟头之后,老王走了。
人们都说,没有痛苦,很好的。
他就是这么爽快,要活就好好活着,说走就拍拍屁股走了。这么多年的病痛,从没有剥夺过他一天的尊严。他的每一天都是这么生动,除了最后的两个钟头。可是谁知道呢,也许那会他正在拼命打怪呢,就和从前在手术中昏迷的时刻一样。打过了,又能醒转来吃茶了。他说,小哥,老王刚才做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两个小鬼,硬要拖我过去,我说不去不去,怎么好去,我还有我的小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