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四(第2/2页)
“你回去吧,没有你的事。你们这一组的地得重新分过。老万你去把这情形告诉赵主任,叫他自己经管经管这个组。”萧队长说完,把单子放下,问一个刚进来的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说道:
“你老人家有啥事?”
“都说工作队快要走了,我来瞧瞧队长的。”老头子说。
“你听谁说的?”
“屯子里人都说。”
“老大爷,你告诉大伙,工作队不会走,八路军也不会蹽。工作队要把这屯子的反动派整垮了再走,大伙安心吧。”老头子走了。这时候,赵玉林来了,他对萧队长说:
“杨老疙疸的那组没插橛子,是假分地。农会开了会,不叫他当分地委员,他哭了。他说他知过必改,这事咋整?”
萧队长问:
“大伙意见怎么样?”
大伙说:
“老杨也是个庄稼底子,饶他这一回,看他往后能不能改过。”
“就这么的吧,你要教育教育他。你自己哩?要地没有?”萧队长问。
“我?我不要,人家还敢要?”
萧队长笑着问他:
“不怕‘中央军’来拉你的脖子?”
“还不知道谁拉谁的脖子呢!”赵玉林把枪把在地板上轻轻顿一下。“有这玩意儿,慢说他‘种殃军’,他洋爸爸美国鬼子来,也叫他有来无回。”
萧队长问:
“你还有事吗?”
赵玉林说:
“没有。”
“咱们到外头跳留跳达跳留跳达,”萧队长说,“老万你留在家里吧。”
他们走出学校门,在道旁的树底下走着,太阳透过榆树的密密层层的叶子,把阳光的圆影照射在地上。夏末秋初的南风刮来了新的麦子的香气和蒿草的气息。北满的夏末秋初是漂亮的季节,这是全年最好的日子。天气不凉,也不顶热,地里还有些青色,人也不太忙。赵玉林肩上挂着枪,跟萧队长肩并肩地慢慢走。一会他走近道旁,钻进矮树丛子里,摘了几颗深红颜色的小野果,噙一颗在嘴,他说:
“山里红,割地的时候正好吃。”
萧队长也吃了一颗,这玩艺儿微微有点酸。他一面走,一面听赵玉林闲唠:
“山葡萄比这还酸呢,在伪满,那玩艺儿也得交出荷。”
一群白鹅和灰鹅在道旁水濠边呆着,看见他们来,伸着脖子,嘎嘎地叫嚷,大摇大摆的,并不惊走,一片湿漉漉的青柳叶,沾在一只雄鹅的通红的嘴壳上,它甩也甩不掉它。井台上有人在饮马。那饮马的人招呼老赵说:“出来跳留跳达呀,赵主任?”一面说,一面转动井上的辘轳把。赵玉林笑着点头回答他:
“嗯哪。”
他们往前走,家雀在柳树梢上,脚爪踏得柔软的枝条,轻微地摇摆,白杨树后的青空里,飘起了晌午饭的灰色的烟云。屯子的各处,雄鸡在叫。一挂三马车,嘎拉嘎拉地朝他们驶来,车上装满了老稗草和西蔓谷,还有几个装得鼓鼓的麻袋。
“尝尝青苞米[7]。”车上戴草帽的青年庄稼人喝住了马,向他俩招呼,他解开麻袋,拿出十来多穗青苞米,送给他们。趁着车停时,车后跟着的马驹子,连忙赶上来,把嘴伸到老骒马的肚子下面,用嘴巴使劲顶奶。
他们往前走,车道两旁,家家的园子里好多黄灿灿的向日葵,夹杂在绿色的豆角架子的中间,他俩走进一家人家的园子里,并排坐在柴火堆子上。赵玉林卷着烟卷。在这里,萧队长最初跟他说起了入党的事情,谈了好半天。
赵玉林回去以后,一夜没有合上眼,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他感觉他是共产党员了。他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屋里的醒来问道:
“你寻思啥呀?老睡不着?”
他不吱声,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星星满天,露水满地的时候,赵玉林跳下地来,背起钢枪,上工作队去了。就在这一个早晨,赵玉林写了入党申请书。不久,他又填了表。赵玉林,一个穷困的庄稼人,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光荣的候补党员了。候补期是三个月,在“介绍人的意见”一栏里,萧祥写着下边三句话:
贫农成分,诚实干练,为工农解放事业抱有牺牲一切的决心。
郭全海、李常有和白玉山也都先后分别填了入党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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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用马拉犁压死垄沟里的草芽,叫做趟地。
[2] 橛子:很窄的木牌。
[3] 打唧唧:吵嘴。
[4] 打地:量地。
[5] 抹脖子:杀头。
[6] 垄越少,地越好,又便于耕种。
[7] 新摘的,外皮还带青色的苞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