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8页)
“客?”
老大娘把大褂前襟一拍:
“是啊。好个俊人儿哩,和你不相上下。”她又压低声音:“嘿,是才从县上来的,她对姜同志可亲热着呢!哈哈,我看哪,像是他的媳妇……”老大娘全被自己的兴趣控制住,没有发觉听者脸上的变化。她看看娟子站着不动,就笑着说:
“哈,你也听迷啦!快进去看看吧。我也说着葫芦忘了瓢——要到园里割把韭菜呢……”
娟子忘记回答对方的话,怔怔地站着呆望老大娘颠拐着小脚走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一阵不好受。她想转回身走掉,可是脚不由心地跨进门槛……真的听见有个青年女人银铃般的说话声,话声里充满了喜悦。她不由自主地站住脚,心里涌上一股她有生第一次感到的酸溜溜的滋味。她想退回去,又想带来的东西怎么办呢?想起东西又想到母亲,她一向把姜永泉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如果把衣服拿回去,母亲一定要埋怨她、甚至会生气的。再说他也需要穿啊!可转念一想,最好不进去,别把人家的谈话冲断了。对,把衣服交给房东老大娘转给他吧!
娟子正要转身向外走,里面女的声音响了:
“老姜!你看,谁来了?”
“啊,是秀娟呀!”姜永泉说着跑出来,“天快黑了,我当你们都回去啦……怎么停在院子里,快进去吧!”
这句“我当你们都回去啦”的话,在平常听起来没有什么,谁知娟子这时听了,就越发不受用。她很尴尬地支吾道:
“不,嗯,俺怕你有事,想再来。”
姜永泉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热情地把她向屋里让。娟子机械地走进去。
姜永泉指着坐在炕上的那位穿着黑裤褂脸上红扑扑的青年女子说:
“这是刚从县上来的赵星梅同志,是接替区里妇救会长工作的;星梅,这就是王官庄的妇救会长冯秀娟……”
还没等娟子放下包袱,那星梅忽地下了炕,抱着娟子的两臂,在她脸腮上亲了一下,接着瞅着她的眼睛,大笑着说:
“哈哈!太好啦!刚才还说起你呢。在县上我就听说有位能干的妇救会长,还有个进步的好妈妈!哈,我早想见见你啦!”
娟子真不习惯她这种亲热,把脸羞得血红,但也笑着拉住对方的手,可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星梅却更加格格大笑起来。姜永泉也笑了。
说笑之间,星梅看到娟子很窘,心想她来一定有什么事,就告辞道:
“你们谈事吧,我先到区政府看看去。”
姜永泉也没留,同她握握手,送出门口后,转回来对娟子笑笑说:
“看,这人不错吧!是工人出身,经过锻炼。咱们农民出身的人,要好好向她学习哩!”
娟子像傻子似的呆立在那里。她全信那老大娘的话了。你看,自己同他在一起工作这长时间,从来也没握过手,可是她刚来,就……这个人多随便呀,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娟子正瞎想着,听到姜永泉说话,她没有吱声。刚才同星梅的接触使她并不愉快,她认为这人太轻放了点,姜永泉的夸奖更使她心里不痛快,但还是随便地点点头。
姜永泉见她总不开口,才发现她老垂着眼皮,脸上有不高兴的颜色。他的笑容也渐渐淡下来。
娟子想快走。她打开包裹,拿出母亲给他做的衣服、鞋子,这才使谈话融洽起来。
“真叫大娘又费心啦!忙得好长时间也没过去看看她。怎么样,老人身体还好吗?”姜永泉满怀感动和挚爱地说。
“还没有什么。就是有她也不说。看样子腰痛得厉害。前些时担水浇地把腿卡得那么重,她谁也不告诉。有时我真念不下书了。”娟子非常怜悯和疼爱母亲,这些话她只对他才讲。
“村里不是有代耕吗?”
“代耕。妈说人家也挺忙,帮帮忙就行了,不能全依靠人家。我也是这么想的。”
“德强兄弟还没有信息?”
“有啦。……妈可高兴呢!心也安多了。”
姜永泉停了好一会儿没开口,来回走动着,搔着光头皮。
“真是,她真是个好妈妈!”他重复着星梅刚说的那句话,无限感慨地说,“是一个革命的妈妈。她一点不疼惜自己,她自己吃苦抚养孩子,养大一个就送给革命一个,她还是吃苦……咳,现在咱们最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好妈妈!等革命胜利了,一定要这些好老人,多多享些福。”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天黑了。看样子真要下雨,燕子唧唧喳喳地在院子里飞叫。
娟子站起来,说: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怎么,这么晚还能走?!”姜永泉有些惊异,“在区上宿下吧,有你住的地方。”
“不,还是回去好。妈妈不放心!”娟子很固执。
“那么吃点饭再走吧,很快!”姜永泉恳切地挽留。
“不饿。俺不想吃!”
离家十多里路,虽说敌人不会出来,但一个人在深山里夜行还是不大好的。娟子生性胆大刚强,但最主要的是她心里很乱,身底下像有个刺猬,使她坐不住。另一方面,娟子也真怕母亲不见她回家,一宿不睡在担心。
这少女一旦下了决心,谁也阻止不住她。
姜永泉把她送到村头,看看天色黯黑,很是不放心。结果把“三把匣子”枪给了她,要她谨慎小心。看她走远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山顶上的大岩石底下,冒出细细的可是很有劲力的泉水,这样几个几个汇集起来,成为自上而下的涓涓小溪。小溪被土堆挡住,它就在土堆后面旋转起来。积水越来越多,以集体的力量冲破障碍,向前奔涌。水流穿过荆棘,转过大树,扑过岩层,结果在山沟中与其他同伴合并在一起,变为溪涧,滚滚地湍流着。溪涧又汇合其他同伴,于是,一股汹涌澎湃的瀑布出现了。它咆哮着猛扑下山,发出惊人的轰响,摇撼着山峦,宛如万马奔腾,一倾千里地划过平原,冲进海洋。
娟子爬过一座山,翻过一道岭,听着雷鸣般的瀑布声。她不是在凭眼睛找路走,而完全是仗着那双熟练的脚把她带到要去的地方。在这墨黑的夜里,加上重山里的崎岖巉险的羊肠小道,一般的人早不知东西南北了。
浮云贴着山尖随着南风向北游击,空气浓重,压力很大。不知是出了汗还是由于云雾的抚摸,娟子的脸上有些润湿,她感到闷得慌,就把褂子上面的纽扣解开,让凉风吹进怀里,她长长舒了口气。姑娘心里很难过,在错乱地想着:
“秀娟呀秀娟,你这是做什么呢?生谁的气呀?人家又没对你说过什么,你也没告诉他什么呀!你和人家是什么关系?唉,真不知道害臊,想这些呢!”她的脸发起烧来,重重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