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7页)

“放心吧,团长!为革命流血是预料到的事情。我决不辜负陈明同志的期望,我会勇敢地斗争下去。我身体一养好,就回到学校去教好我的学生。孩子他爸爸说得对,就叫他‘黎明’!他爸爸死在抗战胜利的黎明前夕,我要把这孩子送给将来的胜利!”

于团长听着这些话,在这位老战友遗留下的妻子面前还需要说什么呢!他把准备安慰她的话吞了回去,只是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了一回……

过了很久,于团长才转回身来,看到德强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后。他看着德强满身的血迹,哭得发红的眼睛,有些吃惊地说:

“怎么,你还没去把伤口包好?!我曾对你说的什么,你忘了吗?”

“不,团长!是我没保住政委,请你先处分我。不然我心里痛得比伤口还难受!”

于团长见德强的倔强劲,不自觉地涌上来一股又像生气又像酷爱孩子的情绪,严厉地说:

“听话,快去!你真是气死人!”见德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后,他又来回踱了几步,看着手表,是快开追悼大会的时候了,他走了出去。

于团长一出门,见德强还站在院子里没走,他真有些火了,可是马上又软下来。他没说话,过去拉着德强的手,一直走到卫生队里。

德强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于团长走过去看一下他的儿子。自从他的妻子——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在农民暴动时的一场激战中,为掩护众人和丈夫而战死后,儿子就跟他东跑西颠,出入深山和战火之中。可以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关怀是很不够的。平常他很少去留意儿子,只是看到他在战士群里就行了。记得有一次,部队在夜间转移,由于匆忙大家把于水忘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他没有了。因为部队急着行动,于团长说来不及管他,算了吧。大家也以为于水没希望了,因为我军一走,村里就去了敌人。可是那老号长不甘心,一定要去找回来。结果老号长请示了陈政委就摸进村,到房东家一看,于水还睡在炕上没有醒。回来后于团长不但没安慰孩子一句,倒把他教训哭了。儿子稍大一点儿,于得海就把他送到连队里当战士,后来还是陈政委把于水调到团部来,跟他父亲当通讯员。

其实,于得海何尝不爱这独生子呢!他的爱,不是一般父母的爱,而像他对所有的战士那样,是严峻的爱,是使儿子时刻感到自己是杀敌的战士,不是父亲眼前的娃娃。

于水也习惯了这些,甚至说,他似乎忘记了团长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纯粹的严厉的首长,他格外得到的,只有比别人更严格的要求,更危险艰巨的任务。

于团长注视着全身缠满绷带的儿子。于水闭着眼睛,迷昏昏的。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略微睁开一下眼睛,大概是孩子为父亲这少有的爱抚感动了,于水眼睛有些潮湿,轻微地叫道:

“爹……”

一听到集合号声,于团长马上离开了儿子的身边。

星梅和娟子下乡收集给八路军做好的冬季被服。回来时,两个碰在一块,就肩并肩地向区上走去。

早饭后,霜化了,水气很大。路两旁枯黄的野草,好像才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往下直滴水珠儿。打柴的男女,随着嚓嚓有节奏的砍柴声,都扯开嗓子唱起歌儿。山谷中发出就像几部轮唱似的回音——

阴湿的地方啊需要太阳

苦难的中国啊需要共产党

共产党的恩情啊比山高

八路军的好处啊比海水广

共产党好比那红太阳

毛主席好比啊亲爹娘

太阳照耀着那万物生长

共产党壮大啊人类得解放

…………

敌人进行严密的封锁,不向根据地输入任何商品;人民在党和政府的组织领导下,展开了自给自足的大生产运动。

人们自己种棉花,纺成线,织成布,用槐树花、青紫泥、锅底灰……做颜料,把布染成各种颜色,缝成衣服;人们把猪皮剥下来,鞣成硬皮子,做成鞋,没有洋油,人们用棉花籽、花生、大豆榨出油,来点灯;用火石[3]钢板片代替了火柴。

人们就在土地、山野上,用两只手的劳动,支援了八路军,养活了自己。

星梅见娟子神采焕发,满脸喜气洋洋的劲儿,就想提提她的婚事。她怕娟子爱面子,不说心里话,就拐一个弯,笑着说:

“秀娟,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意见。”

娟子看她笑着的神秘样子,忙问:

“什么事呀,问我的意见?”

“你可要说心里话。”星梅紧瞅着她。

娟子轻轻拍她一下肩膀,说:

“看你,怎么慢吞吞的,嘴里像含个鸡蛋。有什么快说呀,我当然说心里话啦!”

星梅见她着急,故意激她:

“没什么,我不说了!”

“你这家伙,耍滑头!”娟子抓住星梅的手,“说,快说!要不,我动武啦!”

星梅挣脱就跑,娟子就赶。两个一边笑一边跑,像小孩打架似的。

没一会儿,娟子就把星梅抓住了。她用手胳肢星梅的腋肢窝,星梅笑弯了腰,求饶道:

“好秀娟,好妹妹!我说我说……”

娟子松开手,催促她:

“快说。这是轻的,再不说还有重的呢!”

两人都跑得脸儿泛上一层红晕,头发散乱下来。星梅理理头发,才认真起来,说:

“秀娟,你说姜教导员这人怎么样?”

“哈,你问这个呀。那你还鬼鬼祟祟干什么?他当然好啦!”娟子笑着,不在意地答道。

“你听我说呀。你对他有意见没有?是哪一方面的都行。”

娟子的笑容顿时飞逝了,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下来。那对大黑眼睛上的长睫毛,上下忽闪起来。心里想:“她征求我的意见了,他们一定是要最后决定……”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像被一窝乱草包住,刺燎燎的,真不是滋味啊!“你是怎么啦,秀娟!不是早下过决心的吗……你原来是假的呀!真该死,你为什么这样不坚强呢……”她很恨自己。可姑娘哪知道,千丝万缕缠绵的情网,哪能那么容易斩断呢!娟子把心一横,对星梅很认真地说:

“星梅啊!咱们一块工作也不短了,都也互相了解。我是从心坎里佩服你,你对我的帮助太大啦!你和我的亲姐姐一样。姜同志呢,那更不用说,我入党是他介绍的,也是他领我走上革命这条路的。他是个好党员,好干部!你问我,我一点意见没有。我很同意……”

“啊,你同意了?那太好啦!”星梅很诧异娟子的大方和爽直,她高兴地叫起来。

“是的,我同意。你们真是一对好同志。我早就看出你们的事啦!我从心里高兴你们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