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8页)
庞文没等翻译说完,气得脸色像猪肝,嗤动着小胡子,怒喝一声,那两只呲着利牙的大狼狗应声扑上来,几口撕开星梅的衣服,照她腿上咬下几块肉来。星梅不由自主地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这声音像钢刀刺进母亲的心里。她想扑过去,可是全身被紧绑着,她一动也不能动。天哪!眼见那孩子刚被她苦心伺候好的身子要复原,现在又要被鬼子折磨坏了!
母亲还没换过气,又见兰子姑娘被拖过去。母亲的心一阵收紧,不知她是担心那女孩子的生命,还是怕她受不住苦刑而动摇,她异常紧张骇然地注视着兰子。
王竹那副干涩的脸上似乎露出笑意,对兰子软和地说:
“你快说了吧。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是一个村的人,说了我保你没事。我知道你是受了八路的骗才走上邪门。不满二十岁的人,死了多可惜!”
兰子轻蔑地瞅王竹一眼,嘲笑地说:
“说了,说了,你倒是叫我说什么呀?”
王竹一听有门,忙凑上去,更软和地说:
“说兵工厂藏在哪里呀!只要你说出地方就行。”
“真的么?”兰子几乎是在笑。
“真的。说了还有……”
兰子瞅着王竹凑过来的脸,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唾沫,大骂道:
“你这狗汉奸,早晚要同你那狗爹一样挨枪崩!死?我死了是为中国,有人报仇!你死了狗都不稀罕吃!”
王竹倒退两步,恼羞成怒,对庞文咕噜几句……几个鬼子冲上来,扭住兰子的胳膊,推到铡刀跟前。铡刀刷的一声张开,闪出阴冷的青光,不由人心惊胆怕!
人们停止了呼吸,两眼紧盯自己的脚尖,看也不敢看一眼。
“怎么样?现在说还来得及!”王竹冷笑着。
兰子,这个从没离开家门几十里路在山区长大的姑娘,她还是孩子时,就跟哥哥德松参加了共产党,开始了她的革命生涯。谁会相信,这样平凡的女孩子,会有这种惊人的胆量!
兰子一声不响,她那稚气活泼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痛苦和畏惧。她瞅着铡刀,轻蔑地笑笑,然后看看人群,看看周围的环山,又注视一下她亲爱的大婶——母亲。她见母亲满含泪水的眼睛在紧看着她,她回了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她仿佛是在向抚养了她的河山,看着她长大成人的乡亲们,做最后的诀别。之后,她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日军大队长以为她动摇了。他不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中国的女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庞文叫士兵松开手,走到兰子面前:
“说了的好,皇军大大的优……”
“啪!”人们吃惊地抬起头。
庞文挨了兰子狠狠一巴掌,羞怒地一手捂住脸腮,一手抽出指挥刀……随着一道雪亮的寒光,兰子的身子断了!她的鲜红热血,喷了鬼子们一身。
母亲禁不住啊了一声,头无力地靠到沙滩上。
人群中每个人都在呜咽地抽泣。哆嗦着的身体,相互碰擦着。
年老的老德顺,刚上来是恐怖控制着他的全身。他经历很广,从满清的官吏到现在的八路军。他应酬过不少土匪司令和军阀。他过去当村长并没有使自己得到一点好处,他是为着邻亲们少受些罪孽才甘愿供王唯一指使的。八路军来了,他才做了名副其实的村长,他从自己的切身经历对是非黑白最为分明,他努力尽自己那一份抗日的力量。但他胆小,他怕事,怕得罪一切人。然而他也有仇恨,他也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一个,他也是被仇恨赶进战场的。但他缺乏共产党教导出来的青年人那种视死如归的刚强性格,还留恋他那虽不富裕却习惯了的小家庭生活……
这短促的时间,对他的影响超过了几十年的生活。他像父亲般地目睹孩子的死,看着鲜血染红了的沙河。这是那些鬼子和汉奸在随意杀害自己的亲人。他瞅着敌人那股疯狂残暴劲,心里涌上来的愤恨,驱逐了恐怖,他全身被复仇的火焰烧炙着。
王竹本来有意让老德顺在那看着这一切,好使他害怕而屈服。他不知道,这却给正直的人增加了牺牲的决心。
一个鬼子端着枪,脸朝躺着的星梅那血淋淋的身躯呆望着。老德顺猛扑过去夺了他的枪,照他的脊背刺去……他拔出刺刀,又朝庞文冲去……但王竹的手枪响了。老德顺抱着胸脯,颤抖着胡须,不甘心地栽倒下去。
人们再也忍不住悲泣了,放声大哭。哭声震荡着血红的河水,青山发出凄怆的共鸣!
敌人更加疯狂了。
庞文亲自去把已苏醒过来的星梅拉起来,拖到铡刀跟前,怒喝道:
“八格牙路[1]!你说不说的有?”
星梅的病体,加上狗的撕咬,全身软绵无力。她的黑黄柔发散乱地披到脸上,嘴里紧咬着一绺带血的长发。她奋力摆脱鬼子的手,冲到母亲跟前,蹲下身抱着母亲的肩膀,用力地说:
“大娘——我的好妈妈,落在敌人手里就别想活。妈妈,别难过,你没白疼我一场。胜利一定会属于咱们的!”
母亲,她多么想抱着亲一亲她,就是摸一下也好啊!可是她被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她说不出话,绞断肠子的悲痛哽住了她的喉咙。她用默默地点头、滴滴的眼泪回答了她。
星梅几乎是满意地笑了。她又转向人群,过分地用力使她的头发一飘一扬,她大声说道:
“乡亲们!不要难过,不要再哭!你们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们死去的人!我们一定会胜利!日本强盗一定要被赶出中国去!同胞们!给死难的亲人报仇啊!……”
鬼子们疯狂地向星梅扑来,剥去她的上衣,她身上已被血糊遍。铡刀嚓地抬起来。星梅看也不看它一眼,毅然地登上桌子。趁架她的拙笨的鬼子还没爬上来,她昂起头,挺着胸,看着人群,看着母亲!她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朝霞般的红晕,骄矜无畏的神采。突然,用她那处女的柔润又带些由于愤怒和疾病而沙哑的嗓音,唱出沉重豪迈而又悲壮激昂的歌声——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作一次最后的斗争
旧世界被打得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
惊慌失措的敌人,慌忙地爬上桌子,去掐她的咽喉。
星梅狠狠地将敌人踢下去,继续地唱着……
王竹的枪响了。
星梅身子一震,歌声哽住。她又奋力挺起胸,对着敌人的枪口,又把歌声送出喉咙……她胸膛的鲜红的热血,和歌声一起向外迸发!
终于,她被撂倒在铡刀口上了!
撑铡刀的刽子手打着哆嗦,铡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