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7页)

刚坐在炕上,白芸就一句接一句地问王东海离队后的情况。她说回去的一班战士把情况讲后,首长和同志们天天盼他们回去。并派人四处去找……

王东海插了几次嘴想问她部队的情况也不成,只得把事情告诉给她……最后他沉痛地说:

“白芸同志!我回去要请求上级的处分,我没把同志们都带回去……”

“你快别说了!”白芸的眼圈发红了,“我看你还该受到表扬,在那种情况下就该那样做。想救出群众又不损失同志,那怎么办得到呢?对,那些牺牲的同志也是最值得的!都是英雄!”

王东海问白芸的情况。原来白芸是和几位同志一块调到延安去学习的,昨天宿在万家沟村。她要那几个同志等一会儿,她跑来看看冯大娘——以后不知能见面不能啊!可巧,大娘告诉她王连长就在这里,这可把她高兴死啦!白芸又把部队在反扫荡中拔除敌人据点的战绩告诉他,把每一件小事情都谈得清清楚楚。王东海听得也有滋有味,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去才好!但姑娘没把一件事告诉他,那就是她听说他有很大可能牺牲的消息时,背地偷偷哭了好多回……

白芸又给王东海看看伤口,见真快好了,又给他重新包好。说着说着,她见阳光已上满窗纸,就收起笑容,看着他说:

“王连长,我快要走了!”

“哦,再多待一会儿吧!”王东海也看着她。

“待一会儿也要走的。”白芸说着低下头,手抚弄着军褂角,“王连长,这次咱们一分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过反正能见面,等抗战胜利了——不,或许更早些,就又见到啦!”“嗯,是啊。”王东海不大明白她自问自答的话意。

“我们在一起可真不短啦,好几年了。我还记得我刚参军时,你怎么把着手教给我打枪的……唉,分开来都觉得不好过,我自己就是这样。可是过不了多久,又好啦。你说是吗?”

“是,是这样。”王东海有些奇怪,平常说话又干脆又流利的白芸,这时却啰唆重复起来。

“东海同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她忽然抬起头。

“没有什么意见。你一贯工作很好,对同志很热情。你又有文化,再经过学习,那更是好上加好啦!”王东海诚恳地说。

“快不要只拣好听的说了。”白芸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原因,脸顿时红了。她忽然又变严肃起来,紧望着他,有些激动地说:

“东海同志!我早有件心里事要和你谈谈,但没找到机会开口。今天我就要走了,非要谈谈不可啦!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是否可以比一般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呢?”

王东海的头轰一下涨热了,他猛然站起来,心里急跳着。想了一会儿,他才说:

“白芸同志,这叫我说什么好呢?说句老实话,我也了解你,你太好了,各方面都比我强!我说不同意,绝不是嫌你不好。可是……”

“还有什么呢?”她急促地问。

王东海真有些紧张,吃力地说:

“我想,在这样的战争环境里,还是别急着想这方面。”

“这……”白芸听出他的口气有些不坚决,“东海,咱们也不是马上解决呀!”

王东海一时怔住,但马上又有了勇气。他又坐下来,对她平和地说:

“白芸,乐意先听我把一件事告诉你吗?”

“什么事?”她有些吃惊。

于是,王东海就把花子的舍夫救人,这个女子的举动讲述一遍……

“白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

白芸的眼泪早流下来。她激动地站起身,说:

“不用解释了,东海同志!我全明白了,你是对的!……”听到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她止住话,眼向门口看去。

一个年轻女人映入她的眼帘。那女子一手抱着一颗大白菜,一手抱着孩子。幼小的孩子穿着一条白粗布做的带孝的毛边裤子,头发上用白头绳扎着两个小角。女人穿着一双白鞋,她那丰满的脸庞,虽然现出微笑,但也盖没不了痛苦的痕迹。

白芸看着看着,没等对方开口,猛地抢上去将她紧紧抱住,流着泪叫道:

“姐姐!我的好姐姐!”

花子被白芸的举动惊怔住,忙说:

“啊!白老师,白队长!你来啦!我比你岁数大?”

“不,不管这个。你在哪方面都比我好,都可当我的姐姐!我永远是你的妹妹!”

反扫荡结束后,游击队解散了,恢复了原来的组织。

德强和父亲回到家来。他是要回县里去,顺路打家走,把破烂的衣服补一补。

小屋子又热闹起来。德刚偎在父亲怀里,要他讲灌死王竹的故事。秀子正剥她抓来的那只兔子的皮。兔子已死好多天了,冻得硬邦邦的。但那时谁也没有心思去吃它,这时环境好了,德强和父亲归来了,加上王连长也在,母亲要包饺子吃呢。

仁义和孩子讲了一会儿,就找庆林他们谈工作去了。娟子在西炕上给弟弟补衣裳,德强就逗着姐姐的孩子——菊生玩。秀子在灶前烧火。德刚被母亲吩咐去叫花子父女来吃饭去了。东炕上,母亲和王东海正在包饺子。

母亲一面包饺子,一面看着王东海那粗大的手,很灵巧熟练地擀着饺子皮,就笑着夸奖道:

“咳,真不是说,当八路军的人什么都会做。看你擀的皮多好!外面薄当中厚,真和个巧媳妇似的。”

王东海有些腼腆,微笑着说:

“大娘,人家说当两年八路军什么都会做,可也不假。咱们逢年过节或是打完仗,也吃这玩艺儿。嘿!咱们是又当男人又当媳妇,种地打柴,缝缝补补全都会哩!”

说着,两人咯咯地笑一阵。母亲寻思一会儿,轻声对王东海说:

“说真的,你就要走了,我看你和花子的事就拿定了吧!这些日子你们在一块,也该知道她的为人了。你看好吗?”

王东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母亲的话。

在事情还是朦胧的时候,王东海几乎是没过多地想一想就拒绝了白芸的爱情。可是当要正式决定了,他的心中又那样清晰地涌上白芸的影子:她那带着细条纹永远晒不黑的脸面,她独有的一双深褐色闪着热情光泽的眼睛,健康而浑直的身躯。她的长相是个美丽的姑娘,她的作风却是一个勇敢坚强的战士。

在这以前,从没停息一刻战斗的王东海,就是在白芸向他提出时,他也没有这样想到她是那么可爱,那么美好。现在他真有些留恋她!可当时他怎么就一口回绝了她呢?

接着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另一个人:她宽宽的脸膛,粗壮丰满的身段,显得是那么有力而刚健。那眼睛是淳朴的,而同时含有柔情,又是多么善于激动,特别当它饱含泪水时,使人没有法子不为它而感动。她的相貌是女人、是母亲,她的行动是战士,是勇敢大义的化身。她是共产党的好女儿。啊!这样一个坚强而美丽的女性,是应该受到爱慕和尊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