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台戏(第3/5页)

小铃医说:“我想请那洋人喝顿酒,您得给我拿点钱。肉包子摆嘴边了,拼了命也得咬上一口。”

高小朴果然请了罗伯特,旁边坐着翻译。酒桌上,高小朴抱着坛子倒了三杯花雕酒,他举起酒杯说:“罗伯特先生,我先敬您三杯酒,以表诚意。”罗伯特指着酒坛子:“高先生,希望美味能促成我们之间的愉快合作。只是这杯子太小,我没有在里面看到您的诚意,还是换成它吧。我知道您是为药价而来,您喝一坛酒,我减去百分之十的药价,可以吗?”

高小朴笑了:“罗伯特先生,您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三成价嘛。”罗伯特耸肩摊手:“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的药不愁销路,如果您不同意就算了。”

高小朴要求先写个字据。罗伯特同意了。十坛花雕酒摆在地上,高小朴俯身抱起一坛酒就喝。他喝光一坛又抱起一坛喝,一坛接一坛地喝。罗伯特叼着烟斗望着,笑容渐渐消失了。四个空酒坛摆在桌上。高小朴趴在桌上。

罗伯特忙说:“百分之六十的价钱,成交。”高小朴喊:“等等!”又抱起酒坛喝起来。他连喝两坛酒,靠着墙坐在地上。

罗伯特惊叹道:“高先生,您的酒量太可怕了!好吧,百分之四十的价钱,成交。”他起身朝外走去,高小朴抓着他的裤腿,颤颤巍巍地抱起一坛酒又要喝。他说:“高先生,您不用再喝了,我答应百分之三十的价钱出货,您要是再喝,出了人命我不负责。”

夏日的黄浦江,一片郁郁葱葱中,江水静静地流淌。乌篷船随波荡漾。

黄昏的热气还没有消散,诊所关门了。赵闵堂有些疲倦地活动着脖子。小铃医走到他身后给他按摩肩膀:“师父,我想跟您商量个事。那药钱都来两个月了,我那份在哪儿呢?”赵闵堂说:“当然在我这儿。”“师父,我想租个好点的房子……”“租房是给别人送钱,你能租一辈子房吗?把钱攒下来,等攒够就能买房。”“买房太贵了,一时半会儿攒不够。我的钱不能总放您那儿,得让我瞅一眼吧。”

赵闵堂不高兴地说:“信不过你师父我吗?你的钱就是你的钱,为师一分都不会动。这样做是为你好,迟早你会明白。”

小龙走进来说:“师父,翁泉海开讲堂了!人是黑压压一大片。要不您也开讲堂吧。”赵闵堂问:“他那人头费是多少?”小龙道:“听说免费。”

赵闵堂笑了:“免费?不赚钱他受那累干什么,傻了吗?”小铃医说:“也许是为了招揽人呢?”赵闵堂摇头说:“下三滥的法子,我丢不起那人!”

翁泉海的讲堂开在院子里。院墙上,树上都是人。翁泉海面前挤满了人,有人坐在地上,有人站着,大家静静地听。泉子、斧子站在一旁,老沙头站在房檐下抽着烟袋锅。来了搬椅子让翁泉海坐着讲,他让拿走。葆秀端着茶碗过来让他喝,他一摆手。

翁泉海站着高声讲:“我行医三十载,对中医学有一点小小的体会,可谓名医好做,大医难当。为医者,必当厚德精术,良药善医,医德求厚,医术求精。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所谓道,指医道而言,中华文明五千年,中医理论至深至要,医学著作浩如烟海,大道至简,悟在天成;所谓术,指医术而言,既要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又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术不能走歧途。很多古传的医书是名著,需要我们后辈躬下身来,仔细地研究体会,但是我们也不能盲目地推崇古籍,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比如有古籍记载说‘治女子漏下之症,需取鹊巢,烧成灰研成粉,服用可愈’。鹊巢何以能治病呢?据说是因为鹊巢悬于高处而不坠。更有甚者,说一年的鹊巢不行,年头越久的鹊巢越好,因为多年悬于高处而不坠的鹊巢,更加坚固。如果这样讲来,那悬于高处的石头不是也可以用来入药了?岂不比鹊巢更加坚固?”

青春少女小铜锣高声喊:“讲得好!”她的嗓门实在太大,震得身旁的人都捂住耳朵。

翁泉海继续讲:“还有一本古籍记载说,把蜘蛛网放在身上,可以让人心灵手巧,这又有何依据呢?据说蜘蛛网细密有致,非心灵手巧者不能编织,所以佩戴蜘蛛网,人就会变得聪明了。又有古籍说有人眼力不好,看不远。有医开方,说把蝙蝠的血滴进眼睛里可治愈,这就是吃什么补什么的谬论。有人为了长命,天天吃绢丝,说绢丝长,服后命就长;有人气虚,就靠吃气来补;有人说自己心眼少,就靠吃鸡心来补;吃肝补肝,吃肾补肾,吃脑补脑,林林总总,这是多么可笑啊……”讲堂结束了,人们陆续散去。

晚上,来了、泉子、斧子站成一排,听翁泉海讲为人之道:“来了,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把椅子搬走吗?你替我着想,谢谢你。但院里院外那么多人,多数都站着,我坐下就是对他们不尊重。泉子,知道我为什么不喝水吗?烈日炎炎,大家都没喝水,我喝了就是对他们不尊重。斧子,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了吗?我讲课,你盯着旁人干什么?”

斧子说:“先生,我当时紧盯着那些人,就怕有坏人做歹事,所以您说的那些事,我没看见。”

翁泉海让他们三人都出去。葆秀站着没动。翁泉海望着葆秀:“你干什么呢?”

葆秀说:“等你训教呢。”

翁泉海问:“你听明白了?”

葆秀说:“我听明白了,要互相尊重!”

翁泉海又问:“这三个孩子,一个傻,一个憨,一个舞刀弄斧一根筋,还都要拜我为师,我要是收了他们,该如何调教?”葆秀说:“不管怎么讲,这三人都实诚,没坏心眼儿。人啊,心眼儿最重要,如果心眼儿坏了,就算再聪明再有灵性也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上海滩装了多少死猫烂狗狼眼兔子头,你能摊上这么几个好孩子也是福分,怎么还埋怨?”

翁泉海笑道:“你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葆秀抿嘴一笑:“我可不敢。”

翁泉海的老父也不打招呼就来上海,他还悄悄旁听了儿子开的大讲堂。晚饭后,他走进厨房问正洗碗的葆秀:“泉海对你怎么样?”葆秀说:“对我可好了。”

老父走进书房,翁泉海请老父坐。老父说:“我不敢坐。你都敢批评圣贤了,我哪敢在你面前坐,我得等你训教啊!”翁泉海说:“爸,我讲的没错啊。”

老父说:“有没有错让旁人说去,你出这个头干什么?出头的椽子先烂。别人烂不烂我不管,我翁家的人不能烂!”翁泉海说:“我不讲,旁人不讲,那谁还讲?难道让错误的东西流传下去贻害世人吗?爸,旁的事我听您的,这事我有自己的主见,望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