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说还休(第2/4页)

喝茶闲聊之后,翁泉海说:“长友,我看报上说,岳小婉病倒在台上了?你知道吗?”范长友吃惊道:“她病了?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啊?我和小婉可是老交情,我得去望一眼啊。”

范长友来看望岳小婉,女用人带着他走进卧室,床上挂着幔帐。岳小婉说:“范大哥,多谢您来探望,只是我有所不便,请见谅。”范长友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女用人说:“大夫说是气虚厥。服药了还没见明显好转。”

范长友建议找翁大夫看看。岳小婉说:“这点小病,用不着劳烦翁大夫。”

范长友心想,难道两人有什么过节?他问岳小婉,她矢口否认。范长友便私下里做主,去找翁泉海给岳小婉看病。

翁泉海听范长友说岳小婉的病是气虚厥,就说:“气虚厥最早见于《赤水玄珠·厥证门》,书中记载,得此病的人昏倒后会大汗淋漓,全身冰凉,要迅速用手死掐人中穴不放,直至苏醒。此病甚危,如果耽搁久了,必有性命之忧。”

范长友急了,说道:“那得赶紧治啊!你治这病有把握吗?”翁泉海说:“没亲手诊治,怎么会知道呢?中医讲究的就是一病一治,一人一方。同样是气虚厥,一人吃的药好用,换个人吃就未必好用了。”

范长友说:“看来还得你出手。可那岳小婉就是太客气,她说小病用不着你,可这病也不小啊,你还是快去吧!”

傍晚,女用人对岳小婉说:“要不我还是去找翁大夫吧?”岳小婉摇头说:“不能再麻烦翁大夫了,上回贸然造访,他脸上已有不悦之色。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他来诊治!”

女用人望着岳小婉,犹豫着说:“小姐,翁大夫就在外面候着呢!”岳小婉低头不语,女用人赶紧请翁泉海进来。

岳小婉从幔帐内伸出玉臂,翁泉海仔细切脉后说:“脉沉细小,属气厥脉。岳小姐,您的病很重,但可治。药为秘方,我需回去煎制,等煎好后,我会给您送来。岳小姐,命金贵,千万不能轻了它。”

幔帐内,岳小婉闭着眼睛笑了,眼泪涌出来……

翁泉海回来就急忙煎药,煎好已经很晚了。天上有稀疏的几颗星星。翁泉海抱着药罐坐黄包车去给岳小婉送药。不远处,葆秀也坐一辆黄包车,跟在翁泉海的车后。

岳小婉喝完翁泉海送来的药,让女用人去洗药碗。翁泉海隔着幔帐说:“岳小姐,翁某告辞了。”

幔帐内,岳小婉说:“这确实是您亲手煎的药。用了多少心,我能品得出来。我是个孤儿,有幸被师父捡到,带进戏班子,跟师父学艺,为师母洗刷缝补,也算能吃上一口半饱的饭。可没想到师父渐起色心,师母把我打出家门。我一路唱,一路哭,有人看,没人留,眼望江水多少次,可又不想把薄命交给天。幸亏遇到好心人,让我站在戏台上,粉墨登场扮旁人,妆颜退尽留自己,众星捧月唱繁华,星退月留冷寒清。可让我深感温暖的是,有人在我危难之时伸出手,有人在我病重之时为我开方送药,这样的人就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要挂在心里一辈子不能忘记的人。”

翁泉海静静地听完岳小婉的话,才轻声说:“岳小姐,时辰不早了,您歇息吧,明天诊务繁忙,我会派人给您送药来。”

幔帐内,岳小婉轻语低吟:“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见没人答言,岳小婉撩开幔帐,翁泉海已经走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葆秀心里难受,独自喝着酒,她把酒喝光,走到西厢房外。西厢房里透出灯光。她抬起脚欲踹门,却又收回脚,转身欲走。

门开了,翁泉海从屋里走出来问:“葆秀,你找我?”葆秀背对着翁泉海问:“我找你干什么?”

“哦,那我去方便了。”翁泉海关上房门,从葆秀身边走过,“你喝酒了?”葆秀说:“不喝睡不着。”

翁泉海说:“等我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葆秀说:“最好用药狠点,要不怕不顶用。”“你先回去睡吧,明天再说。”“我想回老家待一段日子。”“想回就回吧。”“我又不想走了。”

翁泉海问:“怎么一会儿走一会儿不走的?”葆秀说:“大上海光景多,我得多看看,走了就看不到了。”翁泉海摇头说:“净是没头没脑的话,听不明白。”葆秀大声说:“我不空出地方,谁也进不来!”

翁泉海知道葆秀是啥意思,可他装糊涂。虽然岳小婉牵着他的心,他却不能跟着心走。

感情这东西,就像淤泥里的莲藕,藕断了,丝还连着。

翁泉海坐在诊室给患者看病,泉子交给他一封信。他打开看,里面是岳小婉写的信和一张戏票。他展开信看:翁大夫,您好,在您的精心诊治下,我已病愈,再次感谢您。近日我会登台连演三天,望您拨冗捧场。

翁泉海把信和戏票烧了。

第一场戏岳小婉看到包厢里无翁泉海,就让女用人再送第二场的戏票。翁泉海接到装有第二场戏票的信封,立即把信封塞进抽屉里。

这时候,范长友和段世林来了。范长友说:“泉海啊,你赶紧给看看吧,段老板病得不行了!”翁泉海赶紧让段世林躺在病床上给他切脉。范长友问:“泉海,段老板周身浮肿,肚大如鼓,还吐了点血,是什么病啊?”

翁泉海说:“段老板,记得半年前我跟您说过,让您戒酒,您没戒吗?那次堂会上,我观段先生面色红如猪肝,两目红赤,眼胞皮红而无神,这是酒已伤肝的表象,如不戒酒,则肝伤必重,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段先生,您尽可放心,此病还可治。但是您得答应我,病愈后不要再喝酒了。”段世林点点头说:“我答应,我保证戒酒。”

第二场戏翁泉海还是没有来看,岳小婉就让女用人去送第三场戏的票。戏开演了,乐器声响起。岳小婉演唱中看向包厢,那里没有翁泉海。

演出结束,岳小婉谢幕下台,观众纷纷站起,看台角落里,一个须髯老者依旧坐着。岳小婉穿着戏装走过来,她眼尖,发现那个须髯老者是翁泉海,就一把抓住翁泉海的须髯扯了下来。

翁泉海捂着下巴笑道:“轻点。”岳小婉笑了:“您到底是来了!我唱了三天,每天都朝为您留的包厢望啊,都快把包厢望穿了!”

翁泉海说:“我也听了三天,真是好戏,一天比一天唱得好。只是昨天你的嗓子还有一点沙哑,今天更严重了。不过你处理得十分巧妙,外行人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