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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如此消磨。
老板娘在楼下喊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在阳台上坐着不耐烦,回房间看电视。小雅一直看着外面的雨,如果不下雨,早就可以去山里转转。下了一整天,山已经被浸透了,泥土由浅褐变成深褐,积水的地方泛着亮光。云还是在,灰暗暗的,茶叶泡过五六遍,在茶壶里变凉。
“下去吃饭吧。”
他打个哈欠。手里还捏着遥控器,不舍得关。
“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来这里看电视。”
“我也不想的啊。”他抱住小雅的腰。
小雅亲他,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黏滞一会儿,还是下楼去。
仍然是中午那桌客人,每次都到得比他们早,坐在同样的座位,用同一副泛红的笑脸,继续聊天。
他熟门熟路跑去厨房点菜。这次点了鱼头汤,香菇菜心,焖牛肉,还有中午说过要再吃一遍的竹笋石蛙。
晚上天暗,大灯都打开了。他看见放碗筷茶具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粗壮的玻璃瓶。瓶里装着浅红的液体,应该是酒,走近了看,酒里有一颗颗浑圆的果子,毛茸茸的,是杨梅。
“阿姨,这酒是你酿的吗?”
老板娘走过来,说是。
“给我来一点。”
他来了兴致,稳稳坐下,捏一只小酒盅,翻向瓶口。阿姨把瓶子托起来,往酒盅里倒一点,问小雅要不要,小雅摇摇头。她就把瓶子拿开,收起来。
“别收,我一会儿还要。”
“好的,慢慢喝。”
有酒喝饭就吃得特别慢。他一小口一小口就着下酒菜,脸上微微笑,好像心底有愉悦的事,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小雅盛一碗米饭,挖出一个山谷,把菜拨到山谷里,再挑一点菜就一点饭,哗啦哗啦吃。以前不知道他爱喝酒,上大学的时候偶尔也陪他喝过几罐啤酒,但不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一天一天的,无非就是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从开始到那个断裂的截点之间,是平静而完好的。
隔壁桌忽然笑起来。一个圆脸男人,回忆十几年前的旧事。小雅听着,声音忽高忽低,房间大,有时候听不清晰。但越说越玄,大家都安静下来,厨房的炒菜声仿佛也变小了,都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从眼睛里刮下一条虫来。”
“眼睛里怎么有虫?”
“是啊,眼睛里怎么有虫?他们也问,人人去看,人人的眼睛里都有虫。然后他就说了,哎呀不妙,你们这里有传染病,眼睛才长了虫子,时间长了就会长蛆,最后就是不治之症。山里人当然没见过这些,都吓坏了,问他怎么办。他说别着急,我有解药,就从兜里掏出解药。”
“哈哈。”
“卖得贵啊,确切的数字现在想不起来了,但是你想想,那时是八十年代啊,我出国前,工资才多少。就这么把乡下人的钱都骗了,闻所未闻。”
小雅想笑,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抬头看他,应该没在听,脸上已经有一点迷蒙的神色。
“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