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第5/7页)

于小敏顿时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不知道该把眼睛和手往哪里放才算服帖。因为尴尬,她手忙脚乱地做了个掩饰的动作,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看完了立马后悔不迭,这是干吗呢,让王树还以为这是在给他计时呢……她有口难辩,手腕一藏,再不敢看那块不祥的手表了。三个小姐看看她又看看王树然后又看看她,简直像在心安理得地看戏。王树毕竟是男人,而且是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他迅速收拾起自己脸上的错愕、尴尬以及隐隐的愠怒,像不小心在路上碰到熟人一样和于小敏打了个招呼:“你也在这儿啊?”于小敏还能说什么,连忙说:“我回去睡不着就也来了。”说完才发现自己这话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又不是三缺一凑过来打麻将,谁叫她来了?

王树已经把脸上的表情基本稳住了,没有发作的迹象,他平心静气地说:“那你坐着,我出去抽支烟。”于小敏居然点点头。然后,她接着呆呆地坐在那张沙发上,王树推门出去了。白羽绒问了一句:“姐,这个不是你男朋友?”于小敏不搭腔,木木地坐了几秒钟,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开始假装专心致志地玩手机。这年头,手机在任何场合都是绝好的道具。

没过两分钟,又下来一个。这回下来的是李立民,李立民站在楼梯口的最后一个台阶上把刚才王树的表情重演了一遍。于小敏冲着他咧嘴一笑,连忙再次把脸转到手机上,不敢看他了,像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就以为别人都看不到它了。她用余光隐隐看到李立民下了楼梯,站在吧台一侧,他惊魂未定地站在那儿,似乎急需喘口气,似乎还需要说几句废话来给人听,当然,主要是给她听。她低着头听见他站在那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胖女孩说话:“每天这工作压力啊把人都压破头了,这偶尔放松一下对人的身心都是有益的,放松一下好啊。”他夸张地感叹着,使用了几个巨大的叹词,恨不得都能用这叹词把在场所有的人砸晕了,好灭口。

于小敏竭力忍住笑和恐惧,使劲低头在那里玩手机,专心得像个做功课的小学生。她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李立民此刻的表情,这时候她听见李立民问了一句胖女孩:“其他人还没下来?”

胖女孩指了指外面:“下来一个,在外面抽烟。”

李立民便对胖女孩说:“我也出去抽支烟去。”他没和于小敏说话,也出去了。于小敏想,李立民平时不是不抽烟的嘛,今晚怎么也跟着凑热闹?这时候她听见白羽绒又问她:“姐,这个也不是?”

于小敏抬起头看着她笑:“你们上面是什么格局?鸽笼一样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白羽绒又把脸藏回到脂粉下面去了,再次面无表情。于小敏也低头继续玩手机。

五分钟之后,第三个男人下来了。这是办公室里除了她之外的另一个光棍儿张凡。张凡一米八几的个子,体重接近两百斤,往哪儿一站都是庞然大物,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十分腼腆,平日里极少言语,没房子没女朋友也不着急,每天就一个人晃来晃去,眼睛里总是纠结着很多空虚而文艺的东西。他是个摄影爱好者,不惜血本给自己买了一架昂贵的相机,每天相机不离身,走在上下班的路上见什么拍什么,一片落叶也能拍上几个小时。他一个月的工资倒有一半捐给了那些精美的摄影杂志,他也不知道心疼,但凡与摄影沾边的他都不以钱计。就是这样一个文艺青年今晚居然也来嫖娼?

张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看到于小敏的一瞬间,他也在楼梯口愣住了。于小敏不敢抬头看他,她本能地不敢看他那双文艺青年的眼睛,觉得有些残忍。但张凡并没有在楼梯口久留,他向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站住了。他巨大的阴影像鹰隼一样把她罩进去了,她突然有些奇怪地不寒而栗,猛地抬起了头,正好接上了张凡的目光。他巨大的身高遮住了那盏苹果灯,这使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山峦背阴处的阴郁和荒凉,这阴郁和荒凉像山中的大雾一样在他们中间渐渐弥漫开来。然而,在那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比这大雾更坚硬的东西,就那么一点点,但她还是准确地感觉到了。这点坚硬的东西就在张凡的眼睛里。

她有些害怕,慌忙就站了起来。现在,她离他的脸更近了些,她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目光。她欲转身往出走,就在转身的刹那间,她就着头顶的灯光忽然在张凡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一片脆弱像云影一样飞过。那片脆弱使这魁梧的男人看起来顿时像个小孩子。她突然没有理由地感到虚弱还有伤感,她开始后悔了,今晚她不该来这个地方。她一言不发地推门走了出去。黑暗中站着两个男人的影子,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黑暗中两只烟头一明一灭。

她向他们走了过去,走过去了才发现她后面还跟着张凡,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张凡说:“给我一支烟。”一支烟递了过去。于小敏口气平平地说了一句:“也给我一支。”男人们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递过去一支烟。一只打火机噌地亮了,凑了过来,打火机照着后面王树的那张脸,使他那张脸在黑暗中看上去分外可怖。于小敏点烟的手抖了一下,打火机灭了,那张狰狞的脸也随之消失了。四个人围成一个圈都默默地吸烟吐烟。王树忽然说了一句话:“于小敏,你会抽烟吗?”于小敏吐了一个烟圈,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王树说:“你怎么突然也想抽烟了?”于小敏抱着肩斜睨了他一眼,说:“因为我明天可能要失业了。”四个人一时无话。王树又说:“郭东瑞那小子怎么还不下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说着,他掏出了手机,打了半天没人接,又打还是没人接,再打还是不接。王树歪着头说:“睡着了?”李立民迟疑着说:“要不我上去看看吧,可别是真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张凡忽然说了一句:“看,郭东瑞终于下来了。”四个人齐刷刷地扭过头看着那扇玻璃门里面。果然里面站着郭东瑞,他看起来兴致很高,简直是红光满面,正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和旁边的羽绒服姑娘说着什么话。四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灯火深处的郭东瑞。郭东瑞站在灯光里自然是看不到暗处的他们的,他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只装在瓶子里的萤火虫供人欣赏。

郭东瑞和里面说了句什么也推门出来了,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黑暗才看到他们,于是向他们走过来。三个男人暂时忘记了于小敏的存在,围住郭东瑞打趣:“你这时间可真够长的……还是体力好啊。”郭东瑞又是尴尬又是兴奋,尖着嗓子说:“刚才谁打我电话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