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五口

黎嘉洲忽然心脏剧痛,他回到卧室,听到陶思眠语音,快速回了语音:“你到了吗?”

“路上还安全吗?”

“你在哪?”

“……”

“七七,你还好吗?”

黎嘉洲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拨陶思眠电话,无人接听。

第二遍,无人接听。

第三遍,无人接听。

黎嘉洲鞋子没来得及穿,握着手机夺门而出,先是打给警察:“我要报警,不是失踪。”

然后是助理:“我要调人,最快的速度,找人。”

黎嘉洲走太快摔在地上,他囫囵半站着,扶墙进了电梯。

楼层数字一格格朝下。

“叮咚”,电梯门开。

一个电话进来。

“喂你好,请问是黎嘉洲吗,是这样,车牌A20000沃尔沃在G789高速冲下断崖,油箱已经爆了,我们正在尽全力调查事故原因,搜寻尸体,我们查到这辆车是挂在你名下的……”

“啪嗒”,手失去力气,手机滑落在地。

黎嘉洲的世界一片空白。

————

第二天早上八点,本该报道“特大经济犯罪案”的头版头条全是红色字体和加粗感叹号。

“晶科最年轻副董事长黎嘉洲爆红背后!女友夜驰景山发生车祸,疑似身亡。”

“南方系创始人陶行川独女陶思眠夜奔景山不幸遇难。”

“南方系原第二大股东陶思眠深夜飙车冲下山崖,生死不明。”

“……”

评论区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听说尸体还没找到,凭什么说遇难,现在媒体写人血馒头吃相这么急吗?”

“油箱都爆了跑得掉吗,那么高的断崖摔下去,就算油箱不爆命也没了。”

“听说是有人动了刹车没刹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诶,想想就可怜。”

“11年前她父母就是在爆炸里死的啊,可能一家人都短命。”

“……”

收购南方系暂停,董事会暂停,吃饭暂停,一切活动都暂停。

警方还在搜寻陶思眠尸体,黎妈妈和黎爸爸第一时间赶去陪陶老爷子,路上黎妈妈在电话里哭得发不出声音,黎嘉洲一句话也没说。

许意菱和程果也哭,黎嘉洲也一句话都没说。

秦夏也在哭,黎嘉洲同样一言不发。

陶然哭着吼黎嘉洲对陶思眠不是真爱,为什么他不去现场不去找人,甚至哭都不哭。

黎嘉洲没有辩驳,只是呆呆听着。

陶然愤怒地挂断电话。

黎嘉洲只觉得四肢五骸都没了知觉,只剩下心脏痛,好像被千万根钢丝缠住拉扯的绞痛,连着筋络。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陶思眠的画面,她在他宿舍,倚在他桌边,身段柔美,眉目好看到不可思议。

刚开始她总是冷漠淡定,好像整个世界都入不了她的眼。

然后是秦夏出事,他用一杯温牛奶和她正式有了交集,再然后是人情的你来我往。

她会笑他夹不起肉丸子,毕业典礼上伏在他怀里哭,会用清澈含情的眼神看他,也会在他摔跤之后叉腰狂笑。

被拒绝,被冷战,被接纳,在一起,然后被表白。

她喜欢把脚搭在黎嘉洲腿上,假装看书其实在看他。

她口嫌体正直,总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她喜欢点黎大厨做菜,尤爱排骨。

她的笑、泪、开心、不满……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黎嘉洲都记得无比清楚。

她声音轻细温软,唤“黎嘉洲”“狗”“你是猪”“学长”。

似娇似嗔。

每一次唤的语气都仿佛回荡在耳边。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吟吟说等他回去要给他惊喜,而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买了机票。

好好一个人,怎么忽然就……

“尸骨无存”四个大字被纸媒放在封面最醒目的位置,黎嘉洲明明眼里没泪,却头朝后仰做了一个捱回眼泪的动作。

他一天没喝水,嘴干得好像要裂开,黎嘉洲去厨房倒杯水,刚喝一口觉得恶心,伏在水槽倏地吐了口血出来。

胃出血。

黎嘉洲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闭上眼睛,完全站不稳,只能靠在流理台上,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感觉到光,他害怕地朝墙角缩了缩身体,一缩,再缩,直到整个人完全躲在阴影里。

断崖下草木茂盛,虽然搜寻工作还在继续,但警方几乎排除了生还可能。

媒体在等黎嘉洲发声,收购在等黎嘉洲推进,陈潜、陶二婶的经济犯罪案在等待后续证据补充,警方一直向他发送聊胜于无的搜救进度,断崖下发现血迹,是陶思眠的,有头发丝,也是陶思眠的。

一切乱乱糟糟等着黎嘉洲处理,偏偏黎嘉洲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他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待了一整天,然后下楼打车。

司机问他去哪,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司机把车停下,他又不下车。

直到傍晚。

黎嘉洲如梦初醒,挤出两个字:“景山。”

“现在已经快六点,圣泉寺关门了,你去景山做什么,山上有没有住的地方,”司机回头看向后排,劝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告诉我——”

黎嘉洲只是重复:“景山。”

司机无法,只得挂了档一路疾驰。

到山脚,天已经擦黑。

山两边的树木蓊蓊郁郁,动物掠过树林留下一串轻微的响动。

山路上没有其他人,黎嘉洲的呼吸和踏在青石板的每一步声响震着耳膜。

那个人说陶思眠天煞孤星命格不凡。

那个人说陶思眠克父克母克子。

那个人说陶思眠一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没到一年,只用了一个月。

现在,晶科的搜救队找不到陶思眠,警方找不到陶思眠,全世界都找不到陶思眠。

黎嘉洲是个无神论者,可他不相信也不接受尸骨无存,他只能寄希望于非自然力量,哪怕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希望,无异于在零点等天亮。

黎嘉洲背了个黑色书包,看上去很重。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一步一步爬上山顶。

他脑海空空,沿途的花草都如同记忆程序般刻进了脑海。

越是这样,她越清晰。

圣泉寺是古建筑,红墙飞檐,古朴厚重。

门口有几个小和尚在扫地。

黎嘉洲拦住其中一个,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你们住持。”

小和尚快步进去。

一会儿后,他出来朝黎嘉洲阿弥陀佛:“施主是不是曾和师父在江边偶遇。”

黎嘉洲眼里一亮:“是。”

小和尚道:“师父不见。”

黎嘉洲从背包里拿了十摞现金装进牛皮袋,迎着小和尚惊诧的神情把牛皮袋递过去,神情冷漠:“麻烦再通传一次。”

小和尚快步进去。

几分钟后,小和尚把牛皮袋还给黎嘉洲:“师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