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比刀更重,比箭更快
宁缺知道二师兄是个严肃君子,最不喜欢被人逢迎溜须,或者说最不喜欢被人用一种粗劣浅显一眼都能看出来的方式逢迎溜须,所以他苦苦思索出了简约而不简单那句话,并且用一种最自然的方式说了出来,然而遗憾的是还是错了。
这就等同于想要拍雪马的翘臀,结果却一巴掌忽到了大黑马的大屁股上,场面难免有些尴尬,然而他的脸皮何其厚也,顿时沉默不语观湖浑然不觉脸烫。
“听说书痴跟着你回了长安城?”
“那位可是大师兄认做干妹妹,邀请来长安城玩的,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难道她要嫁给大师兄?”
这不是误会而是赤裸裸的嘲笑讥讽,宁缺的脸皮再厚终也是禁不住了,只好学着那些姑娘们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擦出前襟的鞋尖。
“去做你的事吧。”
二师兄说完这句话,便踏上栈桥向湖心亭走去,姿式稳定甚至可以说固执,每一步就像尺子量出来那般精确,头上那顶高高的冠帽在微风中不颤一丝。
宁缺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二师兄为什么总喜欢在亭子里呆着?
这种问题断然是得不到答案,或者说得到答案也没胆子到处去说去,他耸耸肩,背着沉重的行囊,走进那间雷声火浪终日不歇的打铁铺。
白色蒸汽间,穿着青色学院冬服的四师兄还坐在幽暗的窗边对着沙盘里的符线冥思苦想,裸着上身的六师兄还在炉旁挥舞着沉重的铁锤。
听着脚步声,二位师兄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头望去,发现是宁缺回来了,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问道:“箭好不好用?刀呢?”
宁缺本以为二位师兄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与自己久别重逢,没有料到他们竟是连一点嘘寒问暖的意思都没有,只关心他们凝结在刀箭上的心血结晶,不由苦恼一笑,然后深深鞠躬及地,向二位师兄行了个最郑重的大礼。
此去荒原遇着无数凶险,如果不是铁匠铺里这二位师兄不眠不休好些日子替他造出元十三箭和符刀,只怕他早已死了,这便等若是救命之恩,怎能不感激?
宁缺放下行囊,从铁匣子里取出元十三箭,整整齐齐排在地面上,说道:“元十三箭非常好使,我看了一下只需要经过简单的修复便能重新使用。”
四师兄脸上现出狐疑之色,走上前来手指轻点,把地面上的符箭数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说道:“居然没漏一根?你是怎么拣回来的?”
宁缺老实回答道:“大师兄帮我拣回来的。”
四师兄笑了起来,心想既然当时大师兄在场,那这箭自然是不会丢了。
地上这些符箭凝聚了书院后山所有人的心血,尤其是四师兄和六师兄二人,更是把自己毕生所学全部都倾注其间,为之废寝忘食才有了最后的成功。
他们已经知道隆庆皇子惨败的消息,心想小师弟能战胜隆庆,必然是动用了元十三箭,所以没有指望能够看到所有的符箭,没有想到小师弟回来时,符箭竟是一枝不少,对他们而言便像是孩子们一个不落回到家里,自然高兴异常。
六师兄看着宁缺憨厚问道:“小师弟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六师兄常年与炉火精铁打交道,却没想到能够如此准确猜到自己的想法,然后他把三把朴刀取了下来,连鞘递给对方。
六师兄的手掌极为粗大,一把便抓住三把刀,问道:“这刀不好用?”
宁缺斟酌着用词,说道:“有些轻了。”
在荒原上他经历了很多场战斗,这三把朴刀帮助他在与马贼群的对峙间收获了很多飞起的头颅,然而当他面对林零、隆庆、叶红鱼以至莲生大师这样的修行强者时,朴刀所能发挥的作用便显得极小,便是上面刻着的符线也用处不大。
和元十三箭以及锦囊比起来,朴刀对他的帮助已经越来越小,然而他毕竟习惯了用刀战斗,也实在舍不得就此弃之不用,所以想请六师兄帮着改造一下。
六师兄低头看着三把刀,问道:“你想怎么改?”
宁缺看着那三把细长的朴刀,想起了很多事情,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就是靠着这三把刀在梳碧湖畔杀马贼,在北山道口灭刺客,然而随着自己实力的提升,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不同,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
以前他永远背着三把刀,这已经变成了某种标志,那是因为他一直想着如何对付夏侯麾下那些阴险的三人刺客组,现如今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便可以杀死那些刺客,所以他已经不再需要三把刀。
他要杀夏侯,而夏侯是一个人,所以他只需要一把刀。
一把很大很重的刀。
那把刀最好能比唐小棠拿着的那把血色弯刀更大更重。
宁缺看着朴刀细长而熟悉的刀身,压抑住心头的不舍。
“麻烦师兄把这三把刀合成一把。”
……
……
有些师兄在弹琴唱歌,有些师兄在下棋挠头,有位师兄在葬花流泪,有位师姐在窗畔描簪花小楷,读书人还在山洞外读书而没好脾气,陈皮皮不知道死在了大山里的哪一处,大师兄不知在哪里慢条斯理游山,他想问些重要的问题却找不着人。
因为那个极重要的问题得不到解答,宁缺根本不敢在书院后山修行,不管是二师兄传授的飞剑,还是七师姐传授的飞针,不然他很担心体内浩然气动,一股黑气从自己头顶喷薄而出直冲云宵,惹来书院某个镇山神兽直接把自己镇了。
所以他在后山里百无聊地逛着,躺在草甸上看了会二师兄那只大白鹅喂鱼后,终于有些呆不下去,直接出了书院坐着马车回到了长安城。
想着要尽地主之宜,他去寻墨池苑弟子,准备带她们逛逛冬日的长安城,不料莫山山带着那些大河国少女们去赴朝廷的宴请,并不在住处。
于是他回了临四十七巷,带着桑桑去了红袖招。
红袖招是世间最清雅也是最昂贵的欢场,她们不需要做太多生意,便能挣足够多的银钱,所以白天时分一般都不开门,尤其如今尚是隆冬,姑娘们都躲在楼上或小院里嗑瓜子闲聊天,楼子里竟是显得比书院后山还要冷清空旷。
但宁缺不是普通客人,当初他身上就那么几两银子便闯进了红袖招,其后经年流连其间也没怎么花过银子,又与这楼子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他在红袖招里的受欢迎程度是越来越令人吃惊。
青衣小厮见着有人进门本有些不悦,心想也不知是哪个外地刚归京的官员,竟是不知道红袖招的隐性规矩,待他看见宁缺那张脸后,不由一怔,旋即满脸堆笑将这对主仆迎进楼中,然后把手搭在嘴边大声嚷道:“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院子里的姑娘们,都出来接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