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秒必争(第4/8页)

“应该带把手电筒来的。”小杰说。天花板上只有一颗小灯泡,光线太微弱了,看不清楚那个结满了蜘蛛网的死角。

“我记得保险丝箱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把。”真的还有。我从小沟那边爬出来一下子,从杰森手上接过手电筒。手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没电了,射出来的光线很暗淡,仿佛有水汽,雾蒙蒙的。不过已经够亮了,我根本不必摸半天,很快就找到那块松掉的石墙。我把那块石墙移开,然后把那个手提袋塞进去,然后再把石墙移回原位,拨了一些白灰粉塞住旁边的缝。

我正准备爬出去的时候,手电筒掉到地上往里面滚,滚到暖气炉后面结满蜘蛛网的阴影里。我做个鬼脸,顺着灯光闪烁的方向伸手去拿。我摸到了手电筒的把柄,但也摸到另外一个东西,一个空空的、硬硬的东西。一个盒子。

我把那个盒子拉了过来。

“小泰,你快弄完了吗?”

我说:“再一下子就好。”

我用手电筒照那个盒子。那是一个鞋盒。鞋盒上面有一个布满灰尘的“新百伦牌”商标,商标上又写了几个粗粗的黑字:纪念品(学校)。

这就是那个失踪的鞋盒。那个鞋盒原本摆在楼上我妈的饰品架上,上次回来参加葬礼的时候一直找不到。

杰森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没事。”

待会儿再来看。我把那个鞋盒推回原位,然后爬出那个全是灰尘的地方。我站起来拍拍手:“大概可以了。”

杰森说:“帮我记着,免得我忘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罗顿家那台大得吓人的老旧电视上看大选的结果。卡萝找不到她的眼镜,只好贴近电视,一直眨眼睛。她大半辈子对政治一向不闻不问。她的名言是:“那是爱德华的部门。”所以,我们只好跟她解释那些候选人谁是谁。不过,她似乎还蛮喜欢那种选举的气氛。每当杰森开个小玩笑,卡萝就笑得很开心。看她那个样子,杰森就一直开玩笑。从她笑起来的模样,我依稀看得到黛安的影子。

不过,她很快就累了。电视新闻上刚开始要唱名宣布各州的结果,她就回房间去睡觉了。结果并不令人意外,罗麦思囊括了东北部各州的选票,中西部和西部几个州也多半都拿到了。南部选得比较不好。不过,即使是在南部,历史悠久的民主党和基督教保守党几乎也打成了平手。

后来,最后一个竞选对手终于也铁青着脸但很有风度地承认败选。这个时候,我们开始清理桌上的咖啡杯。

我说:“所以说,好人赢了。”

小杰笑了一下:“我实在没把握那些人有哪一个是靠得住的。”

“罗麦思不是对我们不错吗?”

“也许吧。不过,别以为罗麦思在乎近日点基金会或是复制体计划。他只是搭个便车,借此降低太空计划的预算,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让别人以为这是他政绩上的一大突破。他省下来的政府预算会转移到军事预算上。这也就是爱德华没办法拉拢航天圈子那些老伙伴、鼓动他们的情绪反罗麦思的原因。罗麦思不会让波音或洛克希德·马丁饿肚子。他只是想叫他们转移阵地。”

“转移到国防阵地。”我补了一句。时间回旋刚出现那段时间,全球陷入一片混乱,矛盾冲突蠢蠢欲动。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现在是个好时机,可以开始重整军备了。

“如果罗麦思讲的话靠得住。”

“你不相信他吗?”

“恐怕不敢。”

聊到这里,我们就回房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帮杰森打了第一针药剂。小杰瘫在罗顿家大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他穿着一条牛仔裤和棉衬衫,散发出一种懒洋洋的贵族气息,感觉很虚弱,但是很自在。我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害怕,不过,至少我看不出来。他卷起右边的袖子,露出臂弯。

大房子里留了一瓶药水,其他的藏在小房子里。我从包里拿出一根针筒,装上无菌针头,从瓶子里抽出清澈透明的药水。万诺文已经教我演练过好几次了。这是进入第四年期的规程。在火星上,他们会举行一个安静的仪式,准备一个舒服的地方。在这里,我们有11月的阳光,时间分秒必争。

注射前,我用海绵蘸酒精帮他消毒。我说:“你最好还是不要看。”

他说:“我想看。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他永远都想知道事情是怎样的。

打了针之后,并没有立即产生反应。不过,到了第二天中午,杰森开始有点发烧了。

他说,感觉上就像轻微的感冒。不过,到了下午3点左右,他开始求我把温度计和血压计拿……拿到别的地方去。他的意思是,叫我走开。

昨天晚上就开始下雨了,下得很大,一直延续到今天下午还下个不停。我把领子翻起来挡雨,跑过草坪到我妈的房子那边去。我到地下室找到那个写着“纪念品(学校)”的鞋盒,拿到客厅里。

下雨天。隔着窗帘,外面的天色暗淡,客厅里一片昏暗。我把灯打开。

我妈死的时候是56岁。我跟她一起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十八年,那相当于她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光。至于之前的三分之二,她只挑选了一小部分告诉我。我偶尔会听她聊起她的家乡宾翰郡。举例来说,我知道她和父亲与继母住在一起。她父亲是房地产经纪人,继母在托儿所工作。他们住的那间房子在一条林荫大道上,路很陡,他们在坡顶上。她小时候有一个朋友叫作莫妮卡·李。她们家附近有一座篷顶桥,有一条“小威克里夫”河,有一间长老教会的教堂。16岁之后,她就不再上教堂了。除了参加她父母亲的葬礼,她一直没有再进过那间教堂。不过,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她在伯克利大学读书的往事,也没有告诉过我她为什么要去念商业管理硕士,人生有什么目标,为什么要嫁给我爸爸。

有一两次,她把那些盒子拿下来,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目的是为了要让我知道,在我出生之前,她曾经度过一段多么艰苦的岁月。那些东西就像证据一样,证物甲乙丙,三个盒子,上面写着“纪念品”和“杂物”。有一些真实历史的遗迹折叠成一张一张混杂在盒子里。例如,一些发黄的报纸头条新闻剪报,报道恐怖分子的攻击事件,战火不断,总统大选,或是总统遭到弹劾。此外,里面还有一些小饰品。小时候我很喜欢把那些小饰品握在手里玩。还有一个光泽暗淡的五毛钱硬币,那是1951年发行的,也就是我父亲出生那一年。此外,还有四个棕色和粉红色的贝壳,那是她当年在波士顿的柯库斯库克湾捡到的。